非马及其现代诗研究--非马诗歌之创作意涵(5)
(2015-04-04 00:4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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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马江慧娟硕士论文高雄师范大学2004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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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库】非马及其现代诗研究,硕士论文,江慧娟,高雄师范大学,林文钦教授指导,2004年。
第 四 章 非马诗歌之创作意涵
第 五 节
艺术评论家柏格森言:「喜剧致力於刻画类型」,戏剧之中透过人物类型的刻划和描绘,使其於本身所代表之意义上,呈现诙谐而予人深刻的探索意味。而在非马的诗歌作品中,富涵喜剧性质的特色,亦是至为鲜明的。然而,相异於一般充满热闹的喜剧氛围,非马於诗歌作品中所构筑的却是令人警醒的黑色幽默。而此种黑色幽默之展现,乃是透过联想与反讽的笔法将此种特质之诗歌氛围加以呈现。所谓「反讽」一词,乃是来自於希腊文eironia,原指古希腊喜剧中一种被称为「佯装无知者」的角色类型。这一角色类型总是在自以为是的对手面前装糊涂,说傻话,最後也总是都能够证明他所说的都是真理,从而使对手大出洋相。後来这个词的意思进而演变为讽刺丶嘲弄,并成为西方古典修辞学中最古老的概念之一[32]。而诗人非马正是妥切运用了此笔法之意涵,而将其於诗歌作品中所欲突显之特点加以展现,以形成一种以黑色幽默为表层意象,却以讽世之意为内在潜质的诗歌风格与特色。试看〈烟囱2〉一诗:
「被蹂躏得憔悴不堪的天空下/ 纵欲过度的大地/却仍这般雄赳赳/威而刚」
「威而刚」此一名词的出现,让本诗的意向呈现了不同层次的转化。「威而刚」在现今社会中,乃是一种增强情欲的药品,作为正途之用,当然对人们有所助益;但是,若用在非法的使用上,则会使无辜的人们受到伤害。诗人运用这社会令人关注的话题入於诗中,加以转化其意涵,而形成人类对自然环境严重迫害的意念呈现。「被蹂躏得憔悴不堪的天空」,早已乌黑一片,失去光彩;然而,人类对自然环境无止尽的摧残,却不知收敛,仍使得「纵欲过度的大地」不断的向蓝天索取,「却仍这般雄赳赳/威而刚」。由社会上新鲜的议题进入到对自然环境保育的省思,再回复到对社会问题的关切,而这,正是非马在黑色幽默的表层之下,所探讨的深沉省思。
再如〈鷄〉一诗:
「闻闹钟起舞//一只早起的/鷄//在鷄栏里」
简短的言词中,生气活现的描绘了现代人的形象与特质。现代人跟随着社会的脚步与脉动,不再需要对自己有所要求或自行探索各种事物的界线,因为那种权力早已被社会体制所紧紧箝制住,因而,就像公鷄一般,不再依恃着自己的本能过活,而是受制於闹钟之下。闻闹钟起舞的鷄,就像是现代人的缩影一样,那般真切!
(一)社会现象之创造与联想
此外,在反讽的笔法之外,此种黑色幽默的特色亦系於诗人对社会现象所引发的创造与联想。美学家黑格尔说道:
「属於这种创造活动的首先是掌握现实及其形象的资禀和敏感。这种资禀和敏感通过常在注意的听觉和视觉,把现实世界的丰富多采的图形印入心灵里。此外,这种创造活动还要靠牢固的记忆力,能把这种多样图形的花花世界记住。……所以艺术家必须置身在这种材料里,跟他建立亲切的关系;他应该看得多,听得多,而且记得多。……有了这种对外界形状的精确的知识,还要加上熟悉人的内心世界,各种心理状况上的情欲以及人心中的各种意图,在这双重的知识之外还要加上一种知识,那就是熟悉心灵内在生活通过什麽方式才可以表达於实在界,才可以通过实在界的外在形状而显现出来。」[33]
而此正是非马在展现冷冽的黑色幽默此项诗歌特色时,将创发力融入社会现象之中,并透过与读者之间熟悉意象的相连结,而达到一种不但将外界形状凝炼描绘,更在其上加诸一种趣味感受的表现。如其诗作中,其笔下所驱遣的动物们,大都是某种行为不正大的人类标本,或为卑劣人性的世相展,或是社会体制下的畸形儿,或者更为生活中之丑角,在诗人所建构的情境中,都成为讽刺性的喜剧主角,而展露着精神层面的省思意涵。如〈猪〉一诗:
「只要看一眼你这副嘴脸/便知道你是以食爲天的族类//但养得胖嘟嘟的身体/要等到被刮得白白净净/煮熟了擡上供桌/献给同样以食爲天的神人/才披红挂彩得到应得的风光」
虽然诗中是对猪的行径加以描绘,然诗中对猪生存价值的评议,却真是令人莞尔一笑,噗哧失声。猪是如此,某些人又何尝不是如此?既无人生的目标,又无积极进取的活力,单只对那些光鲜亮丽丶欢乐享受的表面现象钦羡不已,却无思规划人生,消极妥协於现实生活之无奈,与猪何异?而猪尚且有披红挂彩的一天,而此般消极的人生,又有何期望?
再如<龙>一诗:
「没有人见过/真的龙颜/即使/恕卿无罪/抬起头来//但在高耸的屋脊/人们塑造龙的形象/绘声绘影/连几根胡须/都不放过」
龙的真实面貌没有人真正见过,但随着人们的流传与广布,让它更增添了几许神秘感。人对於未知的事物总是存在着莫名的幻想与恐惧。然而,在现今的社会中,却因为太多人们心灵上的空虚与贫乏,而让一些所谓另类的宗教信仰所牵制,而误将心灵的被箝制,视为精神上的解放,小则倾家荡产,大则伤身败名,甚至於牺牲掉自己宝贵的生命,而此种愚昧的精神,是否就犹如诗中描绘的,「没有人见过/真的龙颜/即使/恕卿无罪/抬起头来」但是,却能描绘其形象到「连几根胡须/都不放过」的地步,岂不令人疑猜?
(二)冷冽的思索
在非马诗歌作品中,为了符合节奏快速的现代生活,也为了摆脱掉现代人精神上的沉重和拖累,因而常常产生出许多幽默趣味於其诗作之中。现代的物质文明是很可观,但精神文明似乎失去了应有的位置。感触敏锐的非马便快捷地捕捉生活中的幽默,而隐地的展露出「冷冽」的思索。试看〈夜游密西根湖〉[34]一诗:
「从摩天楼的顶层伸手摘星/应该不会太难/但多半,我猜/是星星们自己走下来/为这华丽的一英里/锦上添花//在巧夺天工的玻璃窗口欣欣炫耀/或在无人一顾的天空默默暗淡/没有比这更现实的选择//船到马康密克场便掉头了/再过去是黑人区/黑黝黝/没什麽看头」
对於身处於芝加哥的非马,这个城市的物质文明,如同那儿最高耸壮观的高楼一般,升入极端。而在此种景状下,就连天上的星星们都愿意低首臣服,自愿成为高楼亮丽窗口的一种炫耀与陪衬,而不甘於自立於黯淡天空的寂寥,更不愿对晦暗的黑人区有所牵连。在高度文明的现代社会中,物质层次的攀升并不代表精神层次的增进,而更多的,则是人性黑暗面的呈现。高傲的星星们也愿意屈尊降格,转而钦羡物质繁华的炫耀,不正好表明文化的沦落和精神内涵的崩落与消失?而黑人区「黑黝黝」,恐怕连星星们都不肯去。真是令人称绝的「黑色幽默」!
再如〈在天地之间〉一诗:
「苹果/突然停在半空中/不知该继续往下降/或回到树上去/当教育委员们/面红耳赤辩论/重力的问题」
非马附注此诗创作之因乃是美国近年保守派的宗教势力擡头,迫使有些州的教育委员会通过不再把进化论列入学校课程,引起争论。由此得知,为因应着社会上各种势力的消长,当人们在百年大计之教育上争论有关重力问题时,就连苹果也似乎无法依循着自然的定律运行,而像人们一般,等待着最终的答案:继续往下降,亦或是回到树上。
(三)喜剧式之讽刺
非马诗歌中所呈现的喜剧性格强烈,往往能於一瞥之间发现锦绣华裘之下的败絮与跳蚤,他以不经意的指示与提点,进而突显了社会与人生中不合谐的喜剧性矛盾,因而使其诗的形象充满了喜剧的美感。但他不同於一般的幽默作家,他於诗中所呈现的强烈是非感与爱憎态度,或许还有些急切的个性,往往直切的把这种喜剧上的感性特色直接导向了讽刺,因此,对现实生活所采取的是一种比较直接丶尖锐且更富社会性的审美评价方式。但这种讽刺也并非和一般呈温和色彩的幽默绝缘,因为它诗歌风格崇尚笃实而不喜浮夸,因而呈现出一种近乎「黑色幽默」的反讽。如〈珍珠港〉一诗:
「听说腰缠万贯的日本人/已陆续买下/这岛上最豪华的观光旅馆/说不定有一天/这批鞠躬如也的生意人/会笑嘻嘻买下/这一段血迹斑斑的历史/名正言顺地/整修粉饰」
日本攻击美国珍珠港那历史性的一页,在现今一切向「钱」看的行事风格中,纵然有再多的仇恨与埋怨,再多的教训意义,似乎也都在物质交换中灰飞烟灭。人性不就是如此,「遗忘」成了在现今社会生存的最大利器,所有事物的本质,在相异的时空中终将难以追寻其所代表的深切意义。血迹斑斑的历史都能被粉刷修饰了,还有什麽是难以改变的?沉重的历史事件在他笔下化为揶揄式的意象,在蕴含幽默的语气中,不但披露严肃的人生思考,亦展现了诗人对人性的省思与嘲讽。
再如〈鱼与诗人〉一诗:
「跃出水面/挣扎着/而又回到水里的/鱼/对/跃进水里/挣扎着/却回不到水面的/诗人/说/你们的现实确实使人/活不了」
经由鱼和诗人之间的对话,幽默的显现出社会现实的无奈与险恶;而诗人在水面与水里的挣扎,就如同是生存在现实生活中对「美善」与「丑恶」两者间的徘徊与抉择,更是诗人在构思时对社会现象所昭显之意义充满矛盾与冲击的创作历程。
再如〈孤单的旅程〉一诗:
「烟雾弥漫的机舱里/眼睛们早已/视而不见/「禁止吸烟」/「请系安全带」//从广州到汕头/我发现/我竟是机上/唯一/失去自由的旅客」
这是诗人於一九八○年头一次回大陆探亲,同二哥从广州搭乘小飞机到汕头,依据当时的经验所写的诗作。当飞机安全着陆後,非马问及为何大家都不系安全带时,他的二哥笑指着磨得光秃秃的着陆轮说:「要是飞机真的掉下来,你想绑不绑安全带会有什麽分别吗?」这种精采绝伦的回答,真是令人一面捧腹大笑,一面却只能摇头叹息。所谓真正的权利与自由,应当是在不伤害他人的原则之下所行使的,然而,现代人日趋低落的道德观念,似乎将自由与权利的定义过於极端化,而这,也正是社会乱象之源头,人心腐败之因。诗人利用幽默的语词,引导着读者进入深层的人生思考之中。
再如〈通货膨胀〉一诗:
「一把钞票/从前可买/一个笑//一把钞票/现在可买/不只/一个笑」
「一把钞票/从前可买/一个笑」,在早期的社会中,人人道德观念深厚,对於自我趋向积极的要求,而对物质的享受却能在自我满足的范围内加以汲取;因此,人们不需要出卖自己,就能获取所需。然而,在现今的社会中,「笑贫不笑娼」的观念更加恶化,人们可以为了金钱及物质上的享受,而出卖自己。因此,同样是一把钞票的价值上,在人心沉伦丶道德淡薄的现代社会中,「一把钞票/现在可买/不只/一个笑」!诗人利用诙谐幽默的笔法,让读者自行反覆咀嚼,领会个中真味!
非马喜欢利用日常语言,简单的事物丶道具,在严谨规则的操作运行之下,产生既幽默却富有深切省思的诗歌作品,因而,不论在形式或内容上,都呈现出一种自由流畅的清新感受,而从这些幽默趣味的小诗中,不但显现出人性的光谱,也包括了他对社会丶人生的热切关怀。此种微妙幽默的诗歌趣味中带着深沉的讽刺意味,不断的引发读者去联想丶反思与醒悟,读他的诗作,虽是简短的几行文字,却蕴藏无穷的诗韵,更常让人获得意外的喜悦。而此正是其冷冽之黑色幽默之真切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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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参阅《文学文本解读》 王耀辉着 湖北 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3年2月三版,页38。
[33]〈想像力的生成〉,黑格尔《美学》第一卷,商务印书馆 1979年,页357。
[34]附注:华丽的一哩(The Magnificent Mile 或称 The Miracle
Mile)指密西根大道的一段,为芝加哥湖滨的黄金地带,世界上最壮观的高楼大厦在此林立。马康密克场(McCormick
Place)为工业品展览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