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张得大大的嘴巴〉*及诗作〈圆〉发表於菲律宾《世界日报》文艺副刊，2015年3月5日

张得大大的嘴巴

 我相信美食是人类文明进步的一个成果。我也相信，烹饪是一门值得重视的生活艺术。只要不过分奢侈浪费，我不反对讲究食不厌精。但我理想中的食物一向是：简单丶营养丶卫生丶可口。面对一些山珍海味，我有时反而会有无从下箸的感觉。特别是在那些用公款请客的场合，山珍海味常使我感到难以消化。 小时候，我曾因饭桌上摆了一锅热腾腾的猫肉，而胃口全失，好几天拒绝上桌吃饭。被许多人目为美味或补品的狗肉与蛇肉，也一直与我无缘。这当然要被老餮们大大取笑的。连我自己，也曾在一首『狗』诗里，自我解嘲一番：

从来没吃过狗肉
（虽然忝为广东人）
所以能比较客观地问

狗成为人类的好友
是在发现自己长有一身香肉
之前？或之後？

 但我实在无法理解，把一些动物赶尽杀绝，只是为了满足一时的口腹之欲。特别是这些口腹本已肥满得饱嗝连连，却仍要千方百计在一些稀有动物的身上动脑筋。掌，舌，唇，眼，胆，尾，甚至多少有点虚张声势或壮胆作用的丶他们称之为『鞭』的玩意儿。似乎越稀奇古怪的东西越珍贵丶越滋补，也越能满足虚荣心。这是什麽样的暴发户行径！何等的暴殄天物！

台湾有些滨海地区，每年冬天都有成群的伯劳鸟过境，引来了人们用网大量捕杀，街头巷尾到处是卖烤鸟的摊子，游客们人手一鸟，或数鸟，在那里喀喳喀喳，蔚为奇观。我曾写了一首叫『罗网』的诗，为伯劳鸟们请命：

一个张得大大的嘴巴
是一个圆睁的网眼
许多个张得大大的嘴巴
用绵绵的馋涎编结
便成了
疏而不漏的天罗地网

咀嚼声中
珍禽异兽纷纷绝种
咀嚼声中
彷佛有嘴巴在问：

吃下了那麽多补品的人类
会是个什麽滋味

 我当然不是说人们有一天会真的饱极无聊，打起同类的主意，吃起人来。但人类如不好好珍惜保护那些数目少得可怜的动物品种，不好好节制自己莫名其妙的食欲而滥捕乱杀，一旦大自然微妙的生态平衡遭到无可挽救的破坏，我们的子孙便有得寂寞孤单的了。

*〈张得大大的嘴巴〉一文被收入散文集《凡心动了》，花城出版社，广州，2005年。

圆
     ------给周公梦蝶先生送行

在旅途中听到您走了的消息
「圆寂」这词语
便从西方天边的微曦中
冉冉地升了上来

然後它在空中自动分解
游离
浮沉
盘旋
把您孤寂的一生
无限地拉--------------长
又无限缩短
终於消隐

只剩下了一个
找不到缺陷
光润如诗
单纯的

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