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即景

             非马

 

壮志凌云

自窗口

一只白鸟飞起

 

只一掠

便没入了

灰连连的

屋脊

 

CITY SCENE

                    William Marr

 

from the windowsill

a white bird

soars toward the sky

 

in a single flap

it disappears

into the endless

gray rooftops

 

［鉴赏］

一读此诗，便想起南朝梁吴均的《山中杂诗》，三首之一如是：

 

山际见来烟，竹中窥落日。

鸟向檐上飞，云从窗里出。

 

似可相比，似不可比。可比之处，小诗均写鸟儿、窗户；不可比之处，一绘古代山中之景，一写现代都市之貌。

山中之景，何其旷远，引人遐思畅想；都市之貌，何其狭促，令人压抑窒息。

其实，阅读古诗，就是怀古，就是怀念古人闲暇自在的生活状态：

“三月残花落更开，小檐日日燕飞来。”（宋·王令《送春》）；

似是吴均《山中杂诗》之回响。

“双飞燕子几时回，夹岸桃花蘸水开。”（宋·徐俯《春游湖》）；

“花开红树乱莺啼，草长平湖白鹭飞。”（宋·徐元杰《湖上》）；

鲜花，芳草，流水，小鸟儿，恰绘一幅引人入胜之画。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唐·白居易《钱塘湖春行》）；

“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唐·杜甫《独步江畔寻芳》）；

早莺，新燕，戏蝶，娇莺，羡煞了神仙。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唐·孟浩然《春晓》）；

世事洞明的孟浩然，睡着懒觉：自得，舒适，悠然，惬意。

“芳草无人花自落，春山一路鸟空啼。”（唐·李华《春行即兴》）；

“独怜幽草岸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唐·韦应物《滁州西涧》）；

好一幅原生态之象，引人无限之向往……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宋·晏殊《浣溪沙》）；

好景，似乎总是不长：

一如，非马先生之《都市即景》：

 

白鸟儿

刚一起飞

自都市的窗口

便没入

深林般的

钢筋

水泥

 

未待凌云，鸟已不复——凌云之壮志，终于未酬。

你听，赵传的歌声：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

像一只小小鸟

想要飞

却怎么样也飞不高

……

幸福是否只是一种传说

我永远都找不到

……

世界是如此的小

我们注定无处可逃

 

是的，现如今，即便有两个黄鹂，哪里有翠柳可鸣？即便有一行白鹭，何处有青天可上？

于是，“白发悲花落，青云羡鸟飞。”（唐·岑参《寄左省杜拾遗》）；

于是，“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唐·杜甫《春望》）；

于是，……

来观英译：

“壮志凌云”，首当其冲；英译，却不见影踪？

       难道真的，消失在赵传的歌声之中？

“飞起”，英译不用泛泛之fly, 却以soar出之，正显精当。

后续toward the sky, 乃深层之译：添词而不添意，却添意境。

短语in a single flap, 对应“只一掠”，何其精当有力；

“灰连连的屋脊”与the endless gray rooftops, 正相匹配。

汉诗凝练，英诗精短：一气，读完；回神，品味……

“壮志凌云”，汉语：词爱夸饰，因而明言；英译：语尚质朴，因而简淡；

虽简之淡之，却诗意保全。

少年壮志不言愁？

——英译小鸟儿不言志。

 

（张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