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2章,过继他家
在这次百年不遇的洪灾中,张三郎父母兄妹一家六口被洪水卷走,只有他一个人幸存下来。那么只有六岁的孩子又怎么能活下来呢?这里又牵出一段不为人知的苦难经历。
原来张三郎自幼过继给近邻一户同姓无儿女的张家,并取名张友清,按照当时约定,过继儿子有田地析产分得半亩(那次洪灾后,这半亩田成了芦苇荡)。谁知过继之后的第二年,他家即生了一个儿子,叫张友江,之后又连续生了几个儿女。自己生了儿女,于是,“过继”成了“挂名”,平时没有往来。
现在再回到洪水中的张三郎爬在茅屋顶上动弹不得,随强台风和海水被吹到一棵樱桃树旁被挡下。这时潮水正好退去,露出的泥土逐渐升高。巧的是,张友江的父亲并没有淹死,他正寻找落水的亲人,寻到这里,发现过继的孩子张三郎竟然在茅房的顶上“呆若木鸡”,当问起家里人下落时,张三郎只顾哭。在这种情况下,张友江的父亲起了怜悯心,抱起这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临时找地方安顿下来再说。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仅这一点,我们张家永远要感谢、感激、感恩这位从未谋面的张友江的父亲——张XX(名字无法查证),向他磕头了!张友江的老婆张氏(名不详),我管她叫“妈妈”,裹小脚,满头白发。他们有儿子强元、三元,女儿“丙清”,其中三元的智力有限,属于“老实人”,终生未娶。强元有儿子昌明、雪明,女儿珍郎。强元、三元年纪与我父亲一般大,但与我同辈,而他们的子女与我年纪差不多,却都管我叫“小伯”。辈分与年龄大小无关,这是司空见惯的。
再说六岁的张三郎成为孤儿,从此寄养在张友江父亲的家里,不管所遇境况如何,总算有一个家,哪怕这个家支离破碎,哪怕这个家饥寒交迫(大灾后都这样),总比流落他乡、街头、村头当乞丐要强。
但是,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寄养在人家的孩子,要要识相乖巧,要听话勤快,哪怕不情愿也要无条件服从大人的支配,一定要让主人不讨厌、不嫌弃,这样才站得住脚,过得下去,否则,训斥、打骂是免不了的。张三郎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熬过来的,所以他从不提“往事”—则是不堪回首,二则对人是羞于启口。
这么小的年龄就懂得:忍耐只为生存,委屈只为求全,这为长大后的懦弱性格奠定了基础。上面说过,这样的孩子还能任性吗?还能撒娇吗?还能挑肥拣瘦吗?将就着过吧。穷人的孩子逼你早当家,就是从这里来的。如今,很多而立之年的子女依然在父母的庇护下不知油盐柴米贵,不知父母压力重,不知怎么独立生活,这怎么能经得起日后可能遇到的艰难困苦考验呢?
艰难的岁月从六岁孩子身上开始洗礼,那是怎样的可悲情景完全可以设想,吃菜根、吃芦根、吃野菜,吃糟糠那是家常便饭(糠,稻壳磨碎的粗粉,伴水烧熟后吃,非常难咽,通常是喂猪的饲料),挑羊草,吃麸皮,忍饥挨饿、受冻受凉是常态,但到底缺衣少食到何种程度,我的父亲只字未提。也许,穷得习惯了、麻木了,有什么好说的?再说,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说出来徒令人耻笑。但我从记事起就发现,父亲张三郎(当年大约48岁)患有严重的夜盲症和白内障!桌子上的菜,筷子夹不准、夹不住,下水稻田拔稗草眼睛看不清,只能靠手感来区分(稗草是水稻的“天敌”,有稗草在,水稻就被欺负,因为它长得特别凶,叶子的形状、颜色与水稻一样,只是前者光滑,后者略带细毛,有眼力的人也常常弄错),白天依稀看清路面,也是高一脚低一脚的步伐不稳,甚至跌跤,到了夜晚两眼一抹黑,无法出门。这是长期缺乏营养的反映,用今天科学的解释就是饮食中缺乏维生素A致使视网膜杆状细胞没有合成视紫红质的原料而导致夜盲症,还有当年的白内障也没有手术这一说,即使有,哪有钱来住院手术?以致在后来白港种生田时,八岁的我,用绳子拉着他的小车为他引路,也让父亲省力些。可见,父亲的夜盲症就是从被小饥饿折磨、严重缺乏营养造成的。
苦命的童年,艰辛的少年,艰苦的青年成了父亲张三郎寄人篱下刻骨铭心的记忆。同时,童年的受苦,少年的艰苦,青年的吃苦——这“三苦”像一味黄莲注入人体,就是最强的“免疫力”——抗压力,以后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和压力,都不在话下。所以,当父亲刚满十六岁,决定离开这个被过继的“家”,离开崇明,到外面去闯一闯,指望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找到属于自己的家。可是,一个目不识丁的文盲,所谓“大”字不识马马撑,“不”字不识鸡脚爪(崇明方言),又没有任何技术,没有任何专长、特长,靠什么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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