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驾车经过华阳镇，忽然就想起了“铁像寺”，想起了释小玉。

    停车问了好几个扫路、开店的“老妞儿”（也叫老嬢儿，是成都对中年以上妇女的尊称），都回答“波小的”（不晓得、不知道）。凭着记忆中的大概方位，我在那一带转来转去，借助了一些依稀可辨的参照物，比如离它不远的一所学校。当我来到认为比较接近它的地方，眼前是一条名曰“天府大道”的宽阔马路，八车道、中间还有两米宽的隔离绿化带，路两旁的建筑很新、很摩登，不像是乡镇企业、民营企业或者政府机关修的房子（后来知道，那是新的高新技术开发区，业主大都是外国资本家，房子是一些跨国公司的中华总部办公大楼）。哪里还有什么竹林茅舍、古刹寺庙。

    无奈，我只有这样安慰自己：也许那个不大的寺庙早就不复存在了，或许搬走了，或许被开发商强行拆掉了，或许不幸毁于一场大火，或许在某个晚上发生过一场昏天黑地的打斗人去庙空。。。。。。总之，它肯定不在原来的经纬度上了。别找了，毕竟时隔24年了，毕竟这是个沧海桑田的时代。

    24年前，我在那座去了就不想走的城市求学，生性漂泊的我喜欢一个人到处乱跑。星期天，当同学们三三两两走进临江的图书馆大楼时，我骑着一辆二手自行车，像“铁人三项”的选手一溜烟冲出校门，直奔郊外，没有目的地，像一只无头苍蝇撞到哪里是哪里。

    那一天，我不知骑行了多远，也搞不清东南西北，顺着一条机耕道来到了一个处所，那里有一条小溪，小溪两岸稻田碧绿、桑桃成片，茅舍错落、袅袅炊烟，毛竹如凤、随风起舞，鹭鸶悠闲、百鸟啾啁。我以为来到了陶公笔下的桃花源，不对啊，桃花源在武陵山嘛。我怀疑是不是误打误撞到了诸葛亮的老家，因为刚读过“亮，家住成都，有桑八百株。。。。。。”。正放飞思绪，忽见那田畴之中、绿树掩映着一座寺庙，红墙青瓦、飞檐走角，看似古刹。于是，我便骑着自行车，杂耍一般骑过一条坑洼不平的田坎，来到庙前，看见门楣上的牌匾写着“铁像寺”三个大字。放好二手自行车，发现大门虚掩着，便推门进去。

    院里空无一人、寂静无声，地上干干净净，看不见一片落叶，偶尔有风吹竹叶发出的沙沙声，气氛有些让人害怕。我像小偷一样偷偷摸摸来到左边一排平房，趴在窗沿上定睛往里一看，里面是整齐的课桌，每张桌上还放有一双碗筷，有一只碗里还有吃剩的一小块馒头。那碗是清一色的土巴碗，筷并拢放在碗的右边，筷子尖朝前，摆放的比部队食堂还整齐。黑板上用粉笔画着一朵莲花，下面是一段看似经文的文字。。。。。。

    “施主，你在这里干啥子？”一个柔美的声音吓我一跳。

    回头看，七八步远站着一人：面如秋月、目似寒潭，黛眉凝露、口启朱丹，身上穿一件灰色僧袍，脚上蹬一双千层底布鞋，光光的头上泛着青光。我暗自惊叹：好标致的小和尚。咦？不对，那平和的声音显然是雌性、而不是雄性。

    “不干啥，我来随便看看。这里还没对外开放？”

    “这里不是旅游景点，你快走吧，这可不是男人随便进来的地方。”

    说话间，又一个看上去四十上下、僧尼打扮的人从里面的院门出来，目光有几分惊异和严厉。我心里暗想，也许到了不该来的地方。急中生智，我在接下来的盘问中，始终坚持说：我很善良，喜欢云游，看见庙子就想进来捐点善款，尽点心意，帮助各位高僧大德更有经济实力普度众生云云。说罢，摸出身上全部散碎银两（大约七八元钱），要悉数交给那个貌似领导的中年尼姑。

    她没有接受，反复问我为啥到这里来，晓不晓得这是什么地方？我施展我的察言观色、巧言令色之功，很快自圆其说，并获得领导的信任。她说：“这里不接受采访，不允许参观。不过你既然来了，又是‘慕名而来（注：我并没撒谎，我知道有个‘尼众佛学院’，但没想到是在这里）’，我可以带你简单看看，但你不能去和学员们交谈、采访，更不允许问她们的身世。”

    那次，我有幸参观了“尼众佛学院”的教室、厨房、寝室、起居室、经房等地方，惊叹它的庄严肃穆、整齐划一，感觉那里的纪律比部队还要严明。当我看到那几十个眉清目秀、都很年轻的学员，不自觉的对她们的身世、她们的人生经历、她们为什么选择出家、她们的人生观。。。。。。甚至对豆蔻年华的她们，是不是感情上遭遇过重创，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那个中年尼姑一直跟着我，我没有机会去和小尼姑们交谈。

    临走时，我说：刚才发现我的学员长得真标致，她是本地人吗？叫什么名字？

    领导说：她是贵州人，原来叫小玉，现在叫释小玉。

    我骑自行车离开铁像寺，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看着我，清澈纯净如深秋的寒潭，又像是儿时看见的一只萤火虫，若有若无的闪烁在夜空。。。。。。

     驾车疾驰在八车道的天府大道上，两旁的摩登高楼朝后暴退，恍如二十多年的光阴被决绝的抛在脑后。当年的释小玉，何时毕业的？继续深造读研究生了吗？毕业后在哪里高就？也许昨晚正在中秋月下读诵《般若波罗蜜心经》，突然想起多年前那个误闯禁地的男子；也许哪一天，我在五台山、普陀山、九华山、峨眉山的某个寺庙，会看见一个青灯古佛、素面芒鞋的中年尼姑，那仍旧如深秋寒潭的眼睛告诉我：我就是她、她就是我，二十多年前的小尼姑学员。

    在刹不住车的幻想中，在灿烂的阳光中，我闯过一个又一个红灯。。。。。。

    这正是：          

                        秋月如镜本非台，泽被幽心莲花开；

                        万丈红尘多少事，百年之后皆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