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发展，瞬息万变，让我措手不及。

领了在升博公司最后一个月的工资，我到了姑姑家，向姑姑姑父道别。姑姑姑父没有反对，说让我一个人出去锻炼锻炼也好。说是不反对，姑姑还是不放心，交代我一个人要小心，有什么事就给她打电话。从姑姑家出来，我又用一天时间，向几位要好的朋友告别，彼此留下联系方式，以防我到了东莞后无法联系。

提着笨重的行李，我赶到红日公司报到。已经认识了我的服务台接线员小姐告诉我，负责安排我办理入厂手续的 王小姐出差去了广州，临走交代，让我四天后再来报到。我问接线员小姐，能不能安排我先住进公司宿舍，她摇摇头，依然一脸微笑，说：“不好意思，公司不允许这样。”

把皮箱暂存保安室，我走出了公司大门。

阳关很灿烂，有清风拂面。

心里莫名地平静，但也夹杂着丝丝沉重和淡淡的不安……那种微妙的感觉，是很难完全用语言表达出来的。

既然已经跟姑姑说了，要一个人出来闯闯，就不住她家里了。

这个意外，让我有点担心。我清楚，求职过程中，没有住进工厂之前，光凭人家一句话，是不敢肯定一定能进厂的。

不远处是环城市场，人声鼎沸。我进了市场，来回逛几圈，没什么意思。又去不远处的环城新华书店，拿了一本书，看了半天，还是第一页——看不下去。想找个坐的地方休息一会儿，我看到了环城市场西侧的小河。河很窄，但水很清。河水静静地流淌，一个人默默地坐着，心里似乎什么都没想，又似乎想了许多。

摸摸口袋，我能感觉到里边的几张百元纸币。我在突然间有了一种新的发现：在这种地方，如果没有工作，上千元装在口袋里，与没有钱的感觉，没什么大的区别。

我的口袋里，仅有六百二十五元，外加两枚一角的硬币。

下午三点半，我开始往阿伟所在的永明电子厂走。阿伟是我在恒建鞋厂做保安队长时认识的，他是与我关系最好的朋友。他是我的河南老乡，南阳市唐河县人，三十多岁，人很老实真诚。他因为参与了恒建鞋厂那次二十二人的罢工，被开除出厂，经老乡介绍，他进了永明电子厂。

赶到永明电子厂时，阿伟还没下班。我的脚可能磨烂了，站着很疼，我坐在了工厂大门对面路旁的一棵树下。

刚到时，长长的街上没有几个人，安静得让人有点不舒服。六点钟，厂里下了班，开始不断有人从各个大门口走出来，街上很快便挤满了人，热闹的景象不亚于繁华的市区。

我知道这里是工业集聚区，工厂很集中，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断然不会相信，十分钟不到的时间，同一个地方就会有如此大的反差。

我站在路边显眼的高处，寻找阿伟的身影。看见了，他远远地在拥挤的人群中向我招手。

我向他说明原委，他马上点了头，说他认识宿舍楼里的一个保安。我可以与他挤一张床，但是要等到晚上十一点钟下班后才能进宿舍，早上七点钟之前就得提前出去。他说厂里纪律很严，就这样，还得提防着不能让人发现。

草草地在街头吃了晚饭，阿伟又赶过去加班。我一个人在街上闲逛，好在这个地方工厂多，又远离闹市区，警察倒是不怎么到这种地方盘查行人证件，不然，我是绝不敢明目张胆地这样闲逛的。因为打工的人多，街上有了自然形成的夜市，卖衣服的，卖盗版书的，还有卖各种小食品和小电器的，人挺多。我什么也没买，加上乱糟糟的心情，根本就没有心思逛街。白天步行的几个小时，已让我很困乏，到了晚上，越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歇歇。可这里是喧嚣的大街，我能坐哪儿呢？

白天，离永明电子厂不是太远的渡头村公园，成了我流浪的四天中常坐的地方。

在恒建鞋厂当保安时，离渡头公园很近，有闲暇了，我常去那里放松心情。公园不大，也算不上精致，但也有小桥流水，有八角凉亭，有石桌石椅石凳，还有面积不大的草坪花池，园里栽满了合抱粗的南方特有的各种树木，很多都是我叫不出名字的。公园里有悠闲地老人，有嬉戏的孩子，更多的，是亲密的恋人。

白天，公园会有很多人，到了晚上，也会有不少人在里面休息、聊天。到了九点半，公园就要锁大门。听说，晚上有人在里面调戏女孩子，还抢钱，我晚上没敢进去过。到了晚上，我只能在公园南边的一条大街上徘徊，一直等到临近子夜，我才能往阿伟那里赶，随阿伟混进宿舍楼休息。似睡非睡地到了天亮，又赶紧早早地起床，匆匆离去。

打游击一般，心里忍不住有些酸。

躺在渡头公园的长椅上，闭上眼，却没有一刻是在真正地睡觉。

我想起来了。从踏进保安公司大门那天起，经过了恒建鞋厂的大半年，一直到我离开升博纺织公司，这期间，我一天也没有休息。我没有节假日，没有星期天，我一直在忙，一直在忘我地工作，忙着我的追求。

现在，我可以不上班了，可以不再为那些工作琐事而操心、烦恼了，我可以完全自由地休息几天了。可躺在公园长椅里的我，却难以忍受这种休息方式，心里全是难以抑制的失落、忧伤。我无法接受这种长时间等待中喷薄而出的煎熬，我渴望快点开始新的生活。

一个河南农民，在陌生的岭南大地谋生，忙，就意味着生，停，则意味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