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到了走。

好在天气不坏，冬天早已过去，而最热的季节还没有到来，正是找工作的最佳时节。

正好李怀计得病休息，值班的阿梅和韦胜和的性格都比较内向，不是那种爱打小报告的人。给他们交代了几句，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各种资料证件，借故找一位朋友，去了离工厂所在的渡头村不远的南区。南区附近有几个工业区，运气好的话，也许能找到一份工作。

往北，街上没什么人——工业区认识很多的，但一百个人中，有九十九个都是外地人，而外地人在这种地方的生活，永远都是忙碌的。偶尔，会有满载货物的大货车，从身旁驰过，掀起一股劲风，吹乱我的头发。走在清冷的街上，心头有种难以言说的落寞。

往南，经过喧哗的环城市场，一路两旁，满目绿意，有居民区，商家店铺也多，有了人气，心情似乎好了一点。但看着周围的一切，总找不到一丝家乡小城、村庄的亲切自然。

我竟然不能够走到工厂大门前询问，好像每一个看到我的人，他们的眼神都是异样的。我远远地搜寻着，渴望会有写着“招工”的牌子突然出现在眼前。

我木木地走着，腿酸了，眼睛乏得总想闭上休息。

一个上午过去了，我完全被绝望的情绪给淹没了。

午饭也没吃，我恹恹地走向了回厂的路，心里马上又开始了对厂里压抑环境的恐惧。心想：哪怕是一份体力活儿，我也愿离开；哪怕是没有工资，只要有吃有住，我也愿重新开始——可现在，我连这样的工作也找不到。

拐进与一条大河相邻的小街，不远处就是“恒建”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也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也许，我很像僵尸，但僵尸累了，还可以躺棺材里休息，而我的心，却找不到栖息地。

红色是最扎人眼的，一片血样鲜的红色扎亮了我的眼。我看不清上面写的是什么，但这是一种信号——招工启事。

我想，我的血压在这一瞬间一定高到了极点，我的脑袋都快被激动的心跳给弄晕了。我直直地穿过马路，向那片红赶去。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响起。

我的脑袋里只是一片红，就这样呆呆地过去了。

我站到了招工启事前，听到身后有人粗鲁地骂了一句。我没有回头，这个时候，其它任何事，全然已经不能让我分神。

那位汽车司机肯定会咒我不得好死。

“本厂现急招电脑操作员三名，要求中专以上文化程度，懂电脑，二十至二十五周岁，五官端正，相关专业毕业者优先……”

厂门口已经排上了长队，足有二十多人。管不了那么多，慢慢等吧！条件要求这样低的工作，很难遇的。

递上了身份证、毕业证、个人简历，我心里稍微平静了一些。毕业证上的照片，除了有点瘦，应该还算“端正”，个人简历是按照书法艺术的标准，一笔一划认真写成的。我知道，除了这些，自己实在找不到什么优势了。

二十多个人，留下了五个接受面试，我在其中。

面试通过了，我庆幸没有实际操作，不然，我一定是最差的。

自称是厂长的老头儿，很严肃地说：“我们只是临时招聘几个人进电脑室，过一段时间，就要下车间。“

我想都没想就点了头。

我只想赶快离开那个鬼地方。

临走，厂长说：“明天早上八点钟上班。”

带着一脸“阳光”，我回了恒建鞋厂。这是一个给我留下了许多美好和不愉快回忆的地方，好也罢，不愉快也罢，真要离开了，心里还是有些依恋。不管怎么说，我曾经在这里生活了这么长时间，也曾经把自己的汗水和心血洒在了这里。付出了那么多，我不可能什么也不想说走就走。

在厂里转了几圈，看了看这所有熟悉的一切，回到宿舍，把该收拾的都收视收拾，我就躺下睡了。老板不在厂里，什么事都得等到明天再说，保安值班情况早已安排好，没什么特殊情况，他们也不会找我。

第二天早上七点钟，匆匆吃过早餐，我赶到了升博纺织公司电脑室报到。上午，盯着电脑屏幕熬了四个小时，下午，我向厂长请了半小时的假，说是回恒建搬行李。

恒建鞋厂还有我二千多元的工资没领。

对我，这是个庞大的数目。厂里的情况，我再熟悉不过：“按厂规，辞工可以领到钱，自动离厂分文没有（包括工资和押金等）。想领工资，就得辞工，就得有老板的签字。

在大门口，值班的阿梅说：“中午甘厂长找你，说下午有十来个新工人要进厂，让你安排他们的住宿。“

我“哦“了一声，上了办公楼。

走进老板办公室的时候，我心里的希望可能还不到百分之一。

我递上辞工书，老板飞快地扫了几眼，抬头看看我，问：“是这些理由？”

我写的都是些“南北生活习惯不同，不喜欢吃大米”之类的原因。把这些理由放在老板面前，很明显地有些苍白无力。

我无言以对。

他问：“为什么要离厂？”

我说：“有李怀计在，我就不在这儿。”

我清楚，厂里的事，老板都了如指掌，什么事也瞒不过他，我与李部长之间的矛盾，他不可能不知道。

他问：“找到新工作了？”

我说：“是。”

停顿一下，我补充了一句：“南边不远处升博纺织公司电脑室。”我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没跟他说这只是暂时的。

老板又问：“你怎么评价李怀计？”

“疯狗！咬人的疯狗！”

我的情绪不由地有些激动，竟在老板面前发泄起来。骂了两句，心里倒好受了一些。心里的怨气压抑太久了，也没想在老板办公室骂人是不是合适。我是想都没想就骂出了口，我的声音很大，引得外间办公室正上班的众人都往老板屋里瞅。

老板没再说什么，龙飞凤舞地在辞工书上签下了自己名字中的一个全字。

接过辞工书，我实在难以抑制自己的感动，连声对他说：“谢谢谢谢。”

按理说，我的工资，是我辛苦付出所得，拿工资是理所当然，他签字也是完全应该。但我还是在内心很感激这个老板，因为他已不知用这种手段捞了多少昧心钱。我在恒建鞋厂做保安队长的大半年时间里，我是第一个被批准辞工的人。

我正要走，他叫住了我，说：“我这里还有一张美国邮票，送给你吧！”

直到今天，我还珍藏着三张印有“USA”字样的邮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