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久了，认识了不少朋友，同事也能和睦相处，我的工作开展起来也就得心应手了。工作稳定下来，生活也很平静，少有什么风波和涟漪，偶尔出现的讨债者闹事，也不过是无聊工作中的一种调味品。工作清闲了，我还是天天呆在厂里，并不感到烦闷，只是偶尔会想：上了十多年学，我就这样把一个保安队长当下去？已经有同学做了知名企业的经理助理，一跃成为白领，拿着一月一千三的高薪——也只是偶尔想想，我不知道往下又该怎样。

有了闲暇，我就拿出自学考试教材，好给将来的考试做好准备。我到书店买了电脑基础教材，上学时，只是简单地学了点AUTOCAD知识，画些简单的图形，对一些基础的电脑知识，却一窍不通。在学校，老师恨得咬牙，我也提不起精神，学了半年，还打不出一个字。现在，没了老师指导，自己却挤出时间自学，看看书，并不困难。真是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许多像我这样的学生，在校时，对学校生活都充满排斥情绪。

听阿华讲，仓库里放着几个旧式键盘，我就跟仓库的河南漯河老乡王叔说了，拿来练习指法。不用老师看着，我竟也学得津津有味，进步也挺快。人事经理阿珍和她的助手阿茹都精通电脑，遇到了不懂的问题，我就向她们讨教，她们也都乐于教我。

阿珍的办公室就在保安室的隔壁，在一次闲聊时，她告诉我，封老板准备与一个台湾人合作。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封老板曾经有过好几个合作伙伴，但最终，都是欠了人家许多钱，又赖着不还，只能不欢而散。对于这位张姓台湾老板，按照惯例，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没过多久，台湾人那边的厂里先来了一个中年人。他四十来岁，中等身材，长得相当帅气，有种明星陈道明那样的感觉。不过，他比较爱说话，他说他叫李怀计。

老板让他做了后勤部长。

美其名曰，叫后勤部长，实则，是个空职，有名而无实。管理厨房是个肥差，但厨房的采购等事务，都是由封老板的弟弟阿豪管着，别人插不上手；厂里有两个清洁工，除了打扫卫生，别无他事，也不用什么人管理，就足以把工作干好。于是，这位李部长就常常到大门口的值班室，“视察”保安工作。

封老板虽然“封”他为“部长”，但办公室里并没有他的位置，也没人理他。

这位李部长，就到了保安室。吴兴旺正在门口的遮阳伞下站岗，李部长到他跟前，以一个部长的口气，很客气地说：“保安，麻烦你到仓库帮我领一张办公桌。”

吴兴旺没正眼看他，冷冷地说：“我在值班，不能擅自离岗。”

李部长脸有愠色，问：“你们队长呢，谁是你们队长？”

我站了起来，说：“我是。”

“这件事交给你，马上办。”

“好。”

他不知道，仅平他一张嘴，到仓库是什么也领不出来的。我到封老板办公室，要了他的签字，又到仓库王叔那里领了一套办公用具，帮他把办公桌挤在了办公室的角落里。

他的办公桌上，放着两个笔记本和一支圆珠笔。办公室里，其他人都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就他一个人闲坐在那里，看着人家忙碌。他也没什么事可做。

很快，我就感觉到，他是个不大合群的人。

办公室里没人理他，他主动与人讲话时，人家也是很客套，勉强应答两句，就去做自己的事了。办公室也有很热闹的时候，大家坐在一起闲聊，他也挤过去吧，插不上话，不过去吧，一个人坐在办公室的角落里，挺不是个滋味。

才在办公室呆了三天，不知什么原因，他先后与出纳阿玲、出货员林然、业务员 钟利君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差一点还动了手。他把办公桌搬到了楼下，与在保安室隔壁办公的人事经理阿珍坐了对面。

还没过几天，他又与阿珍发生了矛盾，他就把办公桌搬进了保安室。我坐在前面临窗处值班，他坐在我后边“办公”。

在一间屋子里工作，他常常以大兄长的语气“教导”我，让我帮他买烟，让我给他倒茶。来了什么人，他就拿出部长的架势，做出平易近人的样子，问这问那。在厨房，他总是对厨师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饭要做好，饭做好了，工人才能吃得好，工人吃好了，才能把工作做好，工人把工作做好了，厂里才能有更好的效益，厂里效益好了，老板才会高兴，到时，我跟老板说一下，你们的工资不就提上去了嘛！”他只顾说，却没留意到，厨师一直忙着炒菜，始终就没理会他那一套理论。在餐厅吃饭时，他就端着碗往工人们的桌上吃，边吃边很“首长”地问大家有什么意见，有意见了可以直接找他……他什么都说，天天都在不停地说，却什么也没做过，而他所说的许多话和他的一些举动，留给人们的，总是一种太过于做作的印象——他始终在努力，想证明自己的能力跟长相一样，是不同凡响的。

他的努力，常常弄巧成拙。

他爱说，把他说的话前后串起来，我知道了一些关于他个人的情况：他是安徽寿县人，自幼父母双亡，他就四处游荡，曾经学过武术。后来，凭着出众的长相，入赘到了安徽蒙城县。他原先在上海打工，但挣不了多少钱，就到了中山，进了妻子所在的中山市石岐清溪路的俊成鞋厂，在车间做一名普通工人。一次，车间里突然起火，工人们都拼命往外跑，他却留意到，一堆半成品鞋子旁边，放有一桶易爆物。他冒火狂奔过去，一脚把那桶易爆物踢到了空地上，“轰”地一声，桶在空地上爆炸了，他身上也被烈火包围。他的勇敢，深得厂里七大董事之一的张总的好感。后来，厂里董事会在合作上出现矛盾，于是，张总找到了封老板，准备投资合作。作为奖励，张总派他先到了恒建鞋厂。

但是，在恒建鞋厂，没人抬举他，包括清洁工阿华和保安王建兵、孙剑波、吴兴旺，办公室的人更不用说。

我不为难他，我不因为我在厂里的时间长而摆老资格。从他进厂第一天起，可以说是步步艰难，处处碰壁，有了什么事，常常是我出面处理。我给了他方方面面的支持帮助，他也很信任、感激我。

他爱说，说得多了，我发觉他还是个挺有“道理”的人。他抱怨厂里的制度如何不完善、工人素质如何如何差、办公人员如何没水平、封老板如何不懂经营……又说张总如何英明、那边厂里如何如何好。在他心目中，自己是龙居泥潭、虎卧平川，有大才而不得施展，新的环境又让他很失望。他说他是个不得志的人，他要等着张总的到来，那时，他要在半年内让恒建鞋厂改天换地，让工人们的工资达到某某高度。他还说，他要观察一下，他如果觉得不行，就不让张总来投资，他可以与张总一起，与广州的邓老板强强联合，把事业做得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