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给父亲打电话,问他准备什么时间做手术。
四年前,父亲做了疝气手术。
今年年初,父亲的疝气复发。原说当即做手术,但父亲和母亲没同意,说做了手术,影响干农活儿。麦收、秋收、秋种、浇水、犁地,术后做任何力气活,都会有影响。
只好等待。
忙完了秋,还有两亩尖椒垛在院子里,等着采摘,母亲来我工作的村子带孙子,父亲一人在家。
一个月前,父亲突然打电话,说疝气严重了,疼得越来越频繁。
那就赶紧动手术。
说着,耽误到了今天。
他已与在邻乡医院上班的哥哥商量过,这周五做手术。
我想起了四年前。
做完手术,我陪护。夜里,父亲疼起来,无法入睡,数次要求打止疼针。父亲是从不多说什么的人,我知道,不是疼得厉害,他肯定不会要求打针。当医生的哥哥不同意,一直到了半夜,才打了一针,似乎作用不大。父亲一夜未眠。
从住院部搬到哥哥家,父亲坐在客厅看电视,我陪着。
父亲突然抽泣起来,泪水滂沱。
我一阵惶恐,叫回了哥哥。
问他怎么了。
父亲擦着泪水,说:“啥也没给恁俩,净给恁俩添负担......对不起恁俩......”
第一次发现,一直默默承担一切的父亲老了。
半月前,给父亲打电话,父亲交代,说上次手术,花费都是哥哥出,这次,不管哥哥要不要,要我提前拿钱给哥哥。我说知道,景霞(我的妻)已准备了钱。
父亲没再说什么。
与父亲的交流,总是只说事,但彼此都清楚,事情之外的那许多。
只在半年前,父亲说:“别惹景霞生气,她啥都想着恁妈俺俩,没埋怨过啥,现在,这样的媳妇不好找。”
别人的好,他总深藏心中。
十二年前,父亲开始了借钱,供我和哥哥上学,接下的十二年,他坚持着种地,还钱,再借,再还,直到六年前我上班的七天前,父亲借了最后一笔,一万元。
四年前,我结婚后两个月,父亲把未还完的钱分成了三份,哥哥一份,我一份,父亲一份。哥哥说,不用父亲还,由他和我还。父亲坚持自己承担了一份。
今年春节,哥哥和嫂子还完了自己的那份,六月,我和妻还完了我的那份,十月,父亲和母亲还完了他们的那一份。
父亲十多年的压力,终于在那一刻完全释放。
他甚至第一次有了原本很奢侈的理想:卖了辣椒,把院墙拉起来,再买个铁门装上。过了年,再攒点钱,买一辆三轮摩托车,往离家几十里的哥哥和我这里,再不用骑自行车。他说,骑自行车,有点吃力了,要带上母亲,路上得停下来歇好几次 。
哥嫂和妻都表示,买三轮摩托车时,都会出钱。
父亲没有说什么。
我想,他应是很开心的。
父亲五十七岁了,依然很黑,依然很瘦。
哥哥说,再过几年,等他和我的条件好了,就不再让父亲种那么多地。
这次手术,但愿别再那么疼。
2008年12月16日夜21时21分于南坞村 乡村夜,静悄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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