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条街道呼应着宇宙星辰的旋转，九十九条街道维系着温暖朴实的民风，九十九条街道弯曲了时光、弯曲了月光、弯曲了记忆、弯曲了河水……

 

周末，斯千生和我一起骑着自行车来到商丘古城，这是一座充满市井气息的古城，墙角的野草诉说着古城的寂寞，也见证着古城的沧桑。登上城楼，往北看去，一条中间略高的马路贯通全城，马路两边熙熙攘攘的人流交错融合着，宛若水中之鱼蜿蜒前行。

“这是一座弯曲的古城，弯曲的中轴线，弯曲的护城河，弯曲的人流，弯曲的屋檐，弯曲的铃铛，弯曲的风，弯曲的阳光，弯曲的雨。”斯千生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浮动着微微的亮光。

 

“你真是一个诗人。名字有诗意，说话也有诗意。”我一边说一边把眼神从远处的阁楼转向斯千生。

 

“只可惜，我对这座古城的记忆不是诗意的，有那么一点点令人遗憾的地方。如果当初没有做错那件事情，今天我站在古城的城墙上完全是另外一番潇洒的心境。”斯千生说这话时，脸色变得有点冰冷。

 

我：“你做错过什么？方便跟我说说吗？”

斯千生：“10年前的一个冬天，外面下着鹅毛大雪，我像往常一样从城外回到古城，在古城的城楼下看到了豆腐李子。平时我也买他的豆腐，但是，那一天我觉得应该多买一些。”

 

我：“为什么要多买？”

 

斯千生：“因为下雪天买豆腐的人少，我多买一点他就多赚一点。”

 

我：“你真有同情心。”

 

斯千生：“但是，你同情别人，别人不一定会感激你，反而会对你不好。”

 

我：“你是说那个豆腐李子吗？”

 

斯千生：“是的。当时我让他给我称二斤豆腐，平时我都买一斤，但是那天买二斤，觉得他雪中卖豆腐不容易。你猜他竟然做了什么坏事？”

 

我：“难道他卖的是黑心豆腐？”

 

 

古城春韵

 

斯千生：“他缺斤短两了。”

 

我：“还有这种人，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斯千生：“不过，这件事情我当时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只是偷偷在家里称了斤两，然后就再没有吭声。以后我还继续买豆腐李子的豆腐。”

 

我：“你这不是傻瓜吗？换成是我，一定把他赶出古城，让他永远都不能来古城卖豆腐。”

 

斯千生：“我不傻。我一连买了一个月，每天我都称，我发现，每天他都会少一两。”

 

我：“然后呢？”

 

斯千生：“我之后就把这件事情告诉我家里人，后来我哥哥就去把豆腐李子打了一顿，从那以后，街坊邻居都知道豆腐李子的事情，从此豆腐李子就消失了。”

 

我：“他一定是离开古城了。”

 

斯千生：“古城里的事情从来都传得很快，一个人的名声一旦坏了，他就只能去城外谋

生了。”

 

我：“这就是中国传统社会中的舆论监督，这种监督比道德和法律的约束更有效。”

 

斯千生：“我到现在都觉得对不起豆腐李子，假如我不把他的事情告诉别人，也许现在还能吃到他的豆腐呢。”

 

我：“你真是贱骨头，别人缺斤短两坑你，你还想着人家。”

 

斯千生：“不是想豆腐李子，是想他的豆腐，真的很好吃。不过，现在我们古城里也还有一家脸谱王炸豆腐，那个人的炸豆腐跟豆腐李子的有点像。而且脸谱王很有个性，永远都画着豫剧脸谱，一边炸豆腐一边给大家唱豫剧。我带你去尝尝吧。”

 

我：“好吧。”

我们俩走下城墙，沿着龟背形的地形一直往前走，在地势的最高处回头望，会发现整个古城四面偏低，徐徐的风在九十九条街道之间游走回旋，恍惚间觉得时间变得弯曲而缓慢。

 

在西北角的街口，发现了那家卖炸豆腐的小店。没有招牌，没有菜谱，只是一口锅、一个炉子、一个冰箱、几把椅子、几张桌子，就构成了一个简简单单的小店铺。

 

坐定后，我们要了一盘炸豆腐津津有味地吃起来，耳边回响着脸谱王的豫剧调子。

 

斯千生吃着吃着，嘴里突然冒出一句话：“那把刀好熟悉。”

 

我：“什么刀？”

 

斯千生：“切豆腐的刀。”

 

我：“不至于吧，你竟然能记得一把刀的样子，什么刀不都是一个刀柄一个刀身吗？”

 

斯千生：“10年前豆腐李子就是用的这把刀。莫非他没有离开古城？”

 

我：“什么？这种奸商还在古城待着，赶紧把他赶走。”

 

我的话音一落，脸谱王便将刀放进了抽屉，嘴里仍旧唱着豫剧。

 

我已经认定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当年的奸商豆腐李子。

 

这样想着，我将一杯水泼过去，脸谱王脸上的豫剧脸谱瞬间就融化消失了。剩下一张干干净净的脸露出惊讶的表情。

 

脸谱王：“你为什么泼我？”

我没有回答脸谱王，而是盯着斯千生认真地问：“他是不是当年的豆腐李子？”

 

斯千生表情有点诧异，没有说话。

 

脸谱王：“没错，我就是当年的豆腐李子。”

 

我：“斯千生一直跟我说古城是一个美好的地方，里面的人都很善良。可是你为什么要坑善良的人。你还记得你缺斤短两的事情吗？”

 

脸谱王：“是的，这么多年来，我之所以一直画着脸谱做炸豆腐，就是因为我怕大家认出我是豆腐李子，因为豆腐李子的招牌已经砸了。不过，既然今天你认出我了，那我就要把积压了十年的秘密说出来，我要重新树立起豆腐李子的招牌。”

 

我：“你有什么秘密？你是要告诉大家你如何在秤上做手脚的秘密吗？”

 

脸谱王：“当年我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出于无奈，因为那个时候有一位孤寡老人李环燕，她没有儿女，自己也没有积蓄，所以我就每天在一个顾客那里坑一两豆腐，20个顾客就坑二斤豆腐，这就够李环燕吃一天了，她就靠我的豆腐维持生活。”

 

听到这里，斯千生的表情已经由诧异转为了同情。

 

而我则呆呆地立在那里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多做一点豆腐给李环燕？”

脸谱王：“我做的豆腐有多少斤？能卖多少钱？这些都逃不过老婆的监督，我需要维持家庭的和谐。”

 

斯千生：“李环燕后来怎样了？”

 

脸谱王：“后来我仍旧给李环燕豆腐吃，豆腐一炸，老婆就没有办法计算斤两了，因为有的豆腐吸油多，有的豆腐吸油少，而且炸油的消耗也很难计算，老婆也就没办法精确监督我的收入了。就这样，李环燕仍旧靠我的豆腐维持着生活，只是3年前她就去世了。活了82岁，也算很长寿。”

 

听完这些，斯千生很认真地跟脸谱王说了声“对不起”，随后我们一起沉默着往回走去。

 

走到城门楼下时，我们骑上了寄存在城门口的自行车，斯千生一直开心地按着自行车的铃铛，丁零的声音响了一路。

 

我：“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自行车的铃声？”

 

斯千生：“在古城的时候，每天晚上，九十九条街道都会沉睡，每个早晨，九十九条街道都会被自行车的铃声唤醒，九十九条街道呼应着宇宙星辰的旋转，九十九条街道维系着温暖朴实的民风，九十九条街道弯曲了时光、弯曲了月光、弯曲了记忆、弯曲了河水……”

 

链 接

商丘古城又称为归德府城，建于明正德六年（1511年），距今已有500多年的历史。外圆内方、形如铜钱的古城，同时还具有八卦城、水上城、城摞城三大特点。内城、城湖、城郭的三位一体格局，构成了目前我国保存最完好的古代城池。古城呈棋盘状格局，北城门、南城门又分别称拱辰门、拱阳门，建于明正德年间。

 

小说主人公斯千生的原型是商丘旅游局副局长赵向群，在一碗烩面抵达商丘后，她带着一碗烩面参观了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