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5月10日 / 仿山镇孙集村 / 邵梦轲
四
我们在孙集村邵珠礼家采访“婆婆妈妈”说唱团时,邵珠礼的孙女儿始终背对喧嚣,她在堂屋里专心致志地看电视剧《盛夏晚晴天》。
我们一群人,加上前来围观的村民涌进她家院子时,她没有转身;我们走进堂屋,在她身后放置行李,摆弄摄影设备,邵珠礼老两口在她身后的小桌上,忙着沏茶倒水时,她没有转身;“婆婆妈妈”说唱团的演员,在堂屋里换装,粘胡须时,她没有转身;院子里开始吹拉弹唱,围观的村民们嘻嘻哈哈,小孩们哭泣嬉笑时,她还是没有转身。
在“婆婆妈妈”说唱团长达两个多小时的准备、表演和采访中,我一直留意着坐在堂屋看电视的那个女孩,她始终没有转身。她安坐一方,守着电视,将发生在身边的一切喧闹拒之于外,似乎院子里那几十个人的闹剧,从来就不曾发生。
预感告诉我,这个女孩非同一般,她不像村里的孩子,对一切充满新奇,尤其是当有外来者的时候,村里的小孩总是表现出异常的兴奋。
在邵珠礼家西边的偏房中采访完“婆婆妈妈”说唱团,我向其他人打探那位异常淡定的女孩。得知她是邵珠礼三儿子的女儿,名叫邵梦轲,今年15岁。父母在菏泽市工作,因此,她出生、成长于菏泽市。最近由于身体不好,请了病假,回老家来休养一段时间。我问能否跟邵梦轲谈谈,李怀鹏说可以,起身出去,很快带来
了邵梦轲。
邵梦轲留着短发,脸庞清秀,皮肤细嫩,双眸明亮有神。稍有拘谨,但那是初识时的正常反应,言谈举止中,透出城市少年的大方与从容。
这么多人每天在你家院子里唱戏跳舞,你怎么看?挺不错。爷爷奶奶们没事干,平时聚一起唱唱戏,跳跳舞,锻炼身体,挺好的。
你喜欢听爷爷奶奶们唱戏吗?
喜欢。
学习如何?
还不错。
哪个学科比较拔尖儿?
语文,英语。
有没有想过以后自己干什么,有什么理想?
想当老师,英语老师。
课余有什么爱好特长?
看电视,看小说。
喜欢哪种类型的小说?
外国名著比较多一些,看过《简·爱》、《傲慢与偏见》,但
全是英文,看不大懂。
经常出去旅游吗?
每年寒暑假,爸妈会带我去旅游。
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哪里?
“云南。”她不确定,抬头思考了一下,又说:“嗯,云南是
最远的地方。”
以后想去哪个城市上学,或者工作?
上海。
去过上海吗?
去过,北京也去过。


面带笑容的邵梦轲,很阳光,言谈举止中,透出城市少年的大方与从容。她聪慧的思维,预告了我想知道的答案
那为什么选上海,不选北京?
就是感觉上海特别大,环境特别好。
你回老家后,跟村里的孩子们玩吗?
不怎么玩,回来就待在家里看电视,看小说,很少出门。
为什么不跟村里同龄的伙伴们玩?
不熟悉。
你现在最大的梦想是什么?
还是学习好吧,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学习,其他的先不去想。
邵梦轲话不多,对于我的提问,她总是会选择用最简短的语言,给我想要的最直接的答案,所以,访谈无法继续深入,对于她的了解,也只有这么多。
她的身后有一个陈旧的书柜,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书籍,其中大部分是大学中文专业教材、汉语言文学专业自考系列丛书,还有一些文学名著。我问邵梦轲书架里的书她有没有看过,她回答说没有,那是他大伯的书,她的大伯是位教师。
离开邵珠礼家时,所有人都跟出来送我们,邵梦轲没有来。走出院子前,我再次特别留意邵梦轲,她又回到堂屋的电视机前,继续观看《盛夏晚晴天》。
五
在姚庄小学,我只是短暂的“孩子王”,高战才是真正的“孩子王”。正因为如此,当高战第一个走近我,在我身边坐下时,那些先前围绕在我身边若即若离的小淘气们,才有勇气像高战一样坐在我
身旁。
在那群孩子当中,高战不是个头最高、身体最强壮的,也不是最胆大最调皮的,他之所以肯第一个靠近我,不是对我感兴趣,而是对我手中的相机感兴趣。当别的学生都围着我,争先恐后地帮我拔去白头发,或许还有黑头发,想在我的手机里找游戏玩,胡乱触弄程序时,高战借走了我的相机,同时带走了一批人,在三根大水泥管上,摆着各种姿势拍照。
这个时候,我不知道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名字,他们也不知道我的名字。高战的名字,是后来他作为学生代表在图书馆的黑板上签名时,我才从那歪歪扭扭的字迹中知晓。
跟着我几小时后,当摄影师胡军问他们我叫什么名字时,他们一个个摇头说不知。我说就叫我“荣哥”吧。在胡军的组织下,他们异口同声地喊了我一声“荣哥”。至此,他们就一直围着我,不管我走到哪里,都是呼啦啦一大片。
他们不会冲到我前面,要跟在我身后,谁要是冲到我前面,高战就会说:“别走在荣哥前面。”去姚庄幼儿园去看六一儿童节节目彩排,到了门口,我不进去,他们也不进去,他们会说:“荣哥先请!”还要做一个“请”的手势。这一幕幕都让前往捐建“德安杰乡村图书馆”的志愿者们很是羡慕,他们便给了我一个新称呼,叫“孩子王”。
好似《古惑仔》系列电影,我这个“大哥”带着一群“小弟”,叫不出他们每个人的名字,只好统称他们为“兄弟”,他们似乎也感觉这个称呼很过瘾,乐意我与他们称兄道弟。
当相机挂在我身上时,高战和他的同学们会一直跟着我。一旦相机落入高战手中,他就呼啦啦带走一帮人,不停地给他们拍照。
刚开始不会操作,我教给他简单的持机姿势,怎样伸缩镜头,怎样预览。并特别强调,哪怕拍瞎了,也别尝试着去删除,因为我担心,他胡乱按一通,把我先前拍的照片也删除了。
高战很快就掌握了简单的操作技巧,他不断地尝试着通过镜头来观察他熟悉的环境和熟悉的人。我知道,那是一种别样的发现和乐趣。在高战拍摄的诸多照片中,也不乏几张构图比较好的,至少他不像刚刚玩单反的人一样,拍出一大堆虚照。
我跟这帮“兄弟”的相处,总共不过一天。我从来没想过,要跟这帮孩子建立长久的友谊,“德安杰乡村图书馆”公益项目一结束,在定陶的寻访也宣告结束,我将带着新任务赶赴别处,或许没有机会再到这所简陋乡村小学来,我跟他们的交往与欢乐,只是短暂的邂逅,别离之后,必将相忘于江湖。
可是,在我离开姚庄小学时,他们跟随着送我到校门口,并一个又一个地追问,我何时再来。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其中一个“兄弟”让我把QQ号码留给他们。我正欲掏纸笔写,他说,就写在地上。于是,我随意捡起半截枯枝,在土地上随意写下了自己的QQ号码。我不确定,他们是否能看清楚。
写完,趁着他们脑袋碰着脑袋挤在一起记我的QQ号码,我匆匆地向接我们的中巴车走去,因为我担心一旦他们拥到车前再喊我一声“荣哥”,我的情感会在瞬间崩溃。当我走到车前转身时,高战还是半跨着自行车冲到校门口,后面跟着几位“兄弟”。
我上车后,汽车开始启动,高战似乎有些失落地望着我,说:“荣哥再见!”后面的几个也说:“再见荣哥!”刹那间,我对他们心生留恋,抑制不住,暗含泪水。
六
回到北京,已是深夜,睡觉前,我用手机登录QQ,一下子跳出几十个加好友申请。在验证信息中,不是写着“荣哥”,就是写着“姚庄小学”,还有人写“我”。大多数都申请过好几次。我突然感觉有些内疚,做几小时的“荣哥”,随手留下QQ,或许我只是随意,但“兄弟”们当了真。
此后,跟我在QQ上联系较频繁的有祝文胜、姚东、吕冲等。在姚庄小学时,我基本没有跟女同学说过话,但是也有女同学加我QQ,其中有姚慧茹、姚慧玲姐妹俩。她们问我,为什么那么多男生喜欢我。我开玩笑说,因为我舍得满头白发、一嘴胡须任他们拔。
我一直没有见到高战加我。后来我问祝文胜,他说高战没有手机,平时不上QQ。在我问过之后,祝文胜把自己的手机借给高战,让高战加了我。但是,高战没有跟我说一句话。
不断地有学生加我,并通过我获知当天捐建“德安杰乡村图书馆”时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的志愿者、我的同事的QQ,他们也加他们。随着人越来越多,同事张勇不得不建立了一个“姚庄小学”的QQ群。他们一有时间,就会上线,一般都是用手机,每天问一遍“在?”“干吗?”“什么时候来?”我反反复复回答每个人的问题,最后不得不发出一个通告:以后不要再重复问这几个问题,因为答案是永远固定的,“在”、“上班工作”、“不知道”。
在任何时间,祝文胜总是追问我在干什么。我说我在某活动现场,在逛街,在吃饭,在工作,他都要发个视频申请过来,说“荣哥,让我也看看”。我若拒绝,他就反复申请。我通过手机视频接通给他看,哪怕只是几秒钟,他就消停了,感叹着说“哇!哇!”我知道,他想通过我,了解更多我所处的地方,那是姚庄之外的世界。
祝文胜家里有电脑,爱玩游戏,每天放学一回家,就上线玩游戏,还要在QQ群里截图给我们炫耀他的游戏过关成绩。我说他沉迷游戏,自甘堕落,要多去图书馆看看书,好好学习,我还等着他以后考上大学了,来北京找我玩。并强调:“祝文胜,你让荣哥太失望了!”
祝文胜马上回复说:“好的,听荣哥的,以后不玩游戏了,要多看书。”不管祝文胜是否履行自己的承诺,就他这几句话,也让我心里暖暖的,好温馨。姚慧玲问我,为什么我跟高战那么亲。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
么。姚慧玲说,高战是他们年级学习最差的,成绩倒数第一。
我说,学习成绩不是衡量一个人的唯一标准,他可能在其他方面的能力比较突出。比如高战,照片拍得好,对摄影有兴趣,在这方面比较有天赋,如果好好培养发展,也会有很不错的未来。
姚慧玲说:“哦。”
我怕我的言论,影响到这些年仅十一二岁的孩子,于是补充说:“但既然是学生,学习成绩就是衡量你们现在的唯一标准。”
姚慧玲回复说:“嗯,精辟!”

2013年5月31日 / 仿山镇姚庄小学 / 玩单反的高战,有模有样。童年的兴趣爱好,很大程度上预示了一个人的未来

2013年5月6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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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陶县金华路 /
县城的少年们在争抢促销的礼品,他们的父母站在远处观战

台上油腔滑调的主持人,不断地引诱着台下少年们的物质占有欲
故乡的门锁,形同虚设,静静地守候着远方的游子,身体和灵魂,总有一个归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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