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一盘石碾子
(2024-09-10 10:1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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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怀旧农事 |
分类： 乡韵亲情 |
一盘石碾子
每一次回农村老家，我都喜欢村里村外到处走一走。村中间那一块长着两棵古老怪柳的空地，是小时候经常玩耍的地方，每一次走到那里，都会想起一到天黑就害怕柳树精的往事来。村西洼地里的那个水泡子，是小时候在里边游泳，岸边采花捉蝴蝶的乐园，现已承包给了村里一户人家做养鱼塘，有时候看四处没人，也会像小时候那样下去游一会儿。再往西的龙王庙和东辽河，当年曾经觉得是那么的遥远，尤其是跟着母亲拾柴挖野菜时，每一次走过那里，都好像走出了国界，走向了迷茫和无奈。可如今走来，却又像近在眼前，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距离的远近，也总是与时代相关，随着岁月的变化而改变。
每一次去东辽河，都要经过村头的那盘石碾子，这里本是当年生产队的队部，如今早已荒圯成一块空地了。这盘石碾子，就在当时队部西厦屋的碾房里。碾房和碾子上的木框，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那一盘碾砣和碾盘，还静静的坚守在自己的领地上。这真是一件奇妙的东西，两个不同形状的圆，横竖地组合在一起，就奇妙地创造出源源不断的的晶莹与缤纷，欣慰和满足。如乾坤般旋转，如天地般和谐。每一次来到它的身边，我都要在碾盘上坐一会儿，在它身边站一会儿，仰望天空，俯看大地，感叹人生。那里有一圈圈旋转不停的历史，一段段如碾砣般沉重，碾盘般坚强的人生，其中也有我的身影。在那个年代，碾房就是春秋，旋转的是全村人的贫穷困苦，碾压的是祖祖辈辈的磨难艰辛，留下的，更是让人永远快乐不起来的沉重身影。
碾房如同社会，社会也如碾房。那时，我每天都要早早地动身，跟着母亲走进那一个天地间的碾房里。天低地广，极远的地平线，围成的也好像是一个极小的碾房，逼着我们必须一步步地无休止地走。沉重的脚步，已不知哪里是起点，何处是尽头，不知道今天究竟要走到哪里，走向何方，也不知道已经走到了哪里，来到了何地，只能凭着记忆，循着来路，再一步步地挪回家。第二天，再周而复始。这一种周而复始，己不仅仅是在脚下，更是在心里。此时，大地就是碾盘，苍天就是碾砣，我们就成了这个大碾子上的一粒种籽，一会儿碾过来，一会儿碾过去，今天碾到东，明天碾到西。走得脚下没了根，走得心里直发毛，但还得不停地往前走，在漫无边际中毫无目的地走，因为我们根本就不知道哪里有我们要找的东西。“妈，我们还要走多远啊？”“往前再走一小会儿，我们就回了。”“妈，明天我们还走吗？”“傻孩子，不走我们吃什么？”“那还得走多久啊？”“快了，什么时候我们有吃的穿的了，我们就不用走了。”“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有吃的穿的呀？”“快了，到时候，就什么都有了。”“那什么时候才能到时候呀？”“……”“妈，天都黑了，我们还走吗？”“再走一会儿就不走了，看看前边还能不能有什么能吃的。”“妈，我走不动了，一点都走不动了。”“再坚持一会儿，妈也知道你走不动了，闭上眼睛站一会儿，就好了。”“妈……”真想哭，可是，刚一咧嘴，马上就又忍住了，妈的脚已经拖到地上走了，妈多可怜啊！
周而复始。周而复始的失望。失望的周而复始。好在，也不时的会有小小的希望出现在前面，“妈，这块地里有豆枝！”“妈，前边地里能捡到干柴！”干柴和粮食都是我们的猎物。那一刻，是一天里少有的兴奋瞬间，可惜也只是一瞬，就又重新回到漫无边际的行走和周而复始的失望之中了。
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刚刚吃完母亲不顾疲倦做好的晚饭，又要重新开始在真正的碾房里旋转了。白天捡回的谷物，要在晚上去碾房里磨成米或面，那时，我们己全家搬到了公社的所在地居住，只能去附近的生产队借人家的碾子用。开始时，还能借着本队人的光，在人家刚磨完还没等卸下毛驴时顺便磨一回自家的米和面，可是，只用过不到三两次之后，人家就再不肯让我们用了，饲养员不时到碾房里去看，有时我们己把粮食倒在了碾子上，还是拦住毛驴卸下牵走了。人家说，你们是吃红本的，又不是我们生产队里的人！红本是商品粮，白本则是农业户。人啊，就怕徒有虚名，人家只知道我们吃的是红本，却不知道那一点供应粮根本就不够我们一半的口粮。被人忌恰恰也是被人欺的理由啊。没办法，就只好自己推了，人家能给我们碾子使，就已经够仁慈了。此时，那一个碾盘，又何止千斤重！刚刚吃过晚饭的一点点底气，刚刚歇过一点脚的勇气，结果还没到三圈，就一下子全消失怠尽了。加上眼皮又打起了架，还有那一种刚刚接替毛驴的滋味，每走一步，都艰难万分，何况又是数不清的一圈又一圈！连驴都要戴上蒙眼，又何况是人！无休无止再加上单调乏味，是真正的让人茫然不知所终的境地。
按理说，这种由自己亲手获得的劳动果实，吃起来总该是格外香甜的，可是我却一点也没有这种感觉，不仅没一点香甜，还尽是苦涩，酸辛和失望。每吃一口，心里都不是滋味，每嚼一次，都是一次痛苦，咽下的，也好像不是饭食而是眼泪。甚至每顿饭都不想多吃，每多吃一口，就得多付出一份艰辛啊！不仅仅是那种艰苦的劳动，更有那一种无尽的失望和无助的心情！
……
好在，这一天终于过去了，真的到了母亲说的，“到时候，我们就什么都有了”的时候了。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哪一天开始，好像就在不知不觉间，粮票不使了，粮本不用了，就连过去总也吃不饱的大饼子，也远离了餐桌，全是白刷刷的大米白面了。日子终于好起来了，还没来得及回味，没等缓过神来珍藏，那样的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连那一盘不知有过多少人排着队等着磨米磨面的石碾子，也被人丢在一旁，忘在了脑后，无人问津了。世事沧桑，竟然如此的瞬息万变，仿佛昨天刚刚发生的故事，今天就已成了历史，开始被人怀念，需要保护了。
但不知这一盘巍然屹立的石碾子，将来又会是什么命运？存在它身上的那些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印痕，那些信息，又能有多少被记忆，被破解，被作为财富！成为人们永远的精神食粮，凝成这块土地上的人们永不消褪的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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