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文传》注译

     （本文涉及的古代文化常识主要有经济运转、宦官专权及与权臣的斗争，阅读难度适中）

韩文，字贯道，成化二年举进士，除^[1]工科给[jǐ]事中^[2]，出为湖广^[3]右参议^[4]。中贵^[5]督太和山，干没[gānmò]^[6]公费。文力遏[è]之，以其羡^[7]易粟万石[dàn]^[8]，备振贷^[9]。九溪土酋与邻境争地相攻，文往谕[yù]^[10]，皆服。弘治十六年拜南京兵部尚书。岁侵^[11]，米价翔踊^[12]。文请预发军饷三月，户部难^[13]之。文曰：“救荒如救焚，有罪，吾自当^[14]之。”乃发廪[lǐn]^[15]十六万石，米价为平^[16]。明年召拜^[17]户部尚书^[18]。文凝厚雍粹^[19]，居常抑抑^[20]。至临大事，刚断无所挠^[21]。武宗即位，赏赉[lài]^[22]及山陵、大婚诸费，需银百八十万两有奇[jī]^[23]，部帑[tǎng]不给[jǐ]^[24]。文请先发承运库^[25]，诏不许。文言：“帑藏虚，赏赉自京边军士外^[26]，请分别给银钞，稍益以内库及内府钱^[27]，并暂借勋戚^[28]赐庄^[29]田税，而敕[chì]^[30]承运库内官核所积金银，著之籍^[31]。且尽罢诸^[32]不急费。”旧制，监局、仓库内官不过二三人，后渐添注^[33]，或一仓十余人，文力请裁汰^[34]。淳安公主赐田三百顷，复欲夺任丘民业，文力争乃止。文司国计^[35]二年，力遏权幸^[36]，权幸深疾之。而是时，青宫旧奄刘瑾等八人号“八虎”，^[37]日导帝狗马鹰兔，歌舞角抵，不亲万几^[38] ，文每退朝对僚属语及，辄泣下。郎中^[39]李梦阳进曰：“公诚^[40]及^[41]此时率大臣固争^[42]，去‘八虎’易易^[43]耳。”文捋须昂肩，毅然改容^[44]曰：“善。纵事勿济^[45]，吾年足死矣，不死不足报国。”即偕^[46]诸大臣伏阙上疏^[47]，疏入，帝惊泣不食。瑾等大惧。瑾恨文甚，日令人伺文过^[48]。逾月，有以伪银输内库者，遂以为^[49]文罪。诏降一级致仕^[50]，瑾恨未已^[51]，坐以遗失部籍^[52]，逮文下诏狱^[53]。数月始释，罚米千石输大同。寻复罚米者再^[54]，家业荡然。瑾诛，复官，致仕。嘉靖五年卒，年八十有^[55]六。

(节选自《明史·韩文传》

【注】

[1]除:任命，授职。[2]工科给事中：工科，明朝给事中分为吏、户、礼、兵、刑、工六科；“给事”即侍奉；“给事中”是加官，因给事殿中，备顾问应对，讨论政事，故名；“工科给事中”是备皇帝询问工程方面问题的官员。[3]湖广：湖广或“湖广行省”“湖广省”，为元朝和明朝时期直属中央政府管辖的国家一级行政区，主要指湖北、湖南地区。[4]右参议: 明代布政使下设左、右参议,布政使掌管一省的政务，左右参议分守各道，并分管粮储、屯田、军务、驿传、水利等事，一般是正四品。[5]中贵：泛指皇帝宠爱的近臣。[6]干没：侵吞他人财物。[7]羡: 有余，余剩。[8]石：市制容量单位，古代用于计量粮食。与现代重量单位对应，在宋代时一石约为现在59.2千克，明代与此差不多。[9]振贷: 赈济，救济。[10]往谕：前往传达圣旨，或者是前往讲明道理。[11]岁侵：荒年。[12]翔踊：物价暴涨。[13]难：意动用法，认为困难。[14]当：承担。[15]发廪：发，打开；廪，粮仓。[16]平：抑制下来。[17]召拜：征拜，任命。[18]户部尚书：主要掌管国家经济，包括户口、税收、统筹国家经费等等。[19]凝厚雍粹：凝厚，稳重敦厚；雍粹，和蔼纯朴。[20]居常抑抑：居，闲居，闲处；抑抑，谨慎小心的样子。[21]挠：弯曲，屈服。[22]赏赉：赏赐。[23]有奇：还有零头。[24]部帑不给：部，衙署；帑，财帛；部帑，主管钱财的部门。不给，供给不足，匮乏。[25]承运库：明官库名，属户部，掌管贮存缎匹、金银、宝玉等。[26]自京边军士外：除防守京城和驻守边防的军士以外。[27]稍益以内库及内府钱：稍，略微；益，增加；以，来（让……）；全句应是“以内库及内府钱稍益”，即来让内库及内府的钱略微增加一些。[28]勋戚：有功勋的皇亲国戚。[29]赐庄：封建社会皇帝赏赐给贵族的成片土地。[30]敕：皇帝下令。[31]著之籍：著，记录；籍，登记册。[32]诸：各种。[33]添注：添入注拟。注拟，一种登录姓名，拟定官职，以备委用的册籍。添入注拟，即等候委用之意。[34]裁汰：裁减。[35]司国计：司，掌管；国计，国家的经济，国家的财富。[36]权幸: 指有权势而得到帝王宠爱的奸佞之人。[37]而是时青宫旧奄刘瑾等八人号“八虎”：青宫，太子所居之地为青宫，这里代称太子；旧奄，原来的宦官；刘瑾（1451—1510），陕西兴平人，明代宦官。侍奉太子朱厚燳[zhào]，即后来的明武宗。他与马永成、高凤、罗祥、魏彬、丘聚、谷大用、张永合称“八虎”。他是明代为祸最严重的权宦之一，当时称武宗为“坐皇帝”，称他为“立地皇帝”，民间则称他“九千岁”。他常常引诱武宗沉溺于骄奢淫逸中，自己趁机专擅朝政。刘瑾被捕后，从其家中查出金银数百万两，并有伪玺、玉带等违禁物。经会审，刘瑾被判以凌迟。[38]万几：泛指执政者处理的各种政务。[39]郎中：官名，其职责为护卫、陪从，随时建议，备顾问及差遣。[40]诚：果真，如果。[41]及：趁着。[42]固争：固，坚决；争，争辩，抗争。[43]易易：很容易，轻而易举。[44]改容：改变面色。[45]纵事勿济：纵，即使，纵然；勿，不能；济，成功。[46]偕：偕同。[47]伏阙上疏：伏阙，拜伏于宫阙下直接向皇帝上书奏事；疏，臣子向帝王分条陈述的意见书；“上疏”即上书。[48]伺文过：伺，观察，侦察；过，过失。[49]以为：中间省略“之”字；以，把；为，作为，当作；“以之为”把它说成是。[50]致仕：官员退休。因为韩文把假银输入内库，皇帝处罚他，让他降职以后退休，退休的待遇降低。[51]已：停止，结束。[52]坐以遗失部籍：坐，定罪；以，用；部，见注释24；籍，见注释31，这里泛指档案材料。[53]诏狱：皇帝亲自下诏书而定罪下狱。[54]再：两次。[55]有：通“又”。

【译文】

韩文，字贯道，成化二年考中进士，授予工科给事中官职。中贵人督太和山，侵吞公款。韩文竭力制止，并用余钱换万石米，用来防备赈贷灾荒。九溪土司与邻境部落因争夺土地相互攻打，韩文前往训谕，交战双方都表示服从。弘治十六年，任南京兵部尚书。此年收成不好，米价高涨。韩文请求提前发放三个月的军饷，户部认为有困难。韩文说：“救灾如救火，如有罪责，由我承担。”于是打开粮仓发放十六万石粮食，米价恢复正常。第二年任命为户部尚书。韩文为人凝重敦厚,和蔼纯美，平时谨慎谦虚。而到面临大事，坚决果断不妥协。武宗即位，赏赐及修建皇家陵墓、完成大婚的各项费用，需要银一百八十多万两，国库无力供给。韩文请求先启用承运库，皇帝下诏不允许。韩文说:“府藏空虚，赏赐除京边军士以外，请分别给银钞，略加一些内库及内府钱。并暂时借用勋臣外戚赐庄的田税，然后下令承运库内官核实库内储积的金银，记录于簿籍，并全部取消各种不急需的开支。”按旧有规定，监局、仓库内官不能超过二三人，后来逐渐增加，有的一仓十多人，上林苑、林衡署竟达三十二人，韩文竭力请求裁减冗员。淳安公主赏赐三百顷土地，又想夺取任丘百姓的田产,韩文竭力抗争才停止。韩文主持国家经济两年，竭力遏制权贵幸臣，权贵幸臣对他深恶痛絶。而这时青宫原有宦官刘瑾等八人号称“八虎”，天天引诱皇帝逐狗跑马、放鹰猎兔、莺歌燕舞、沉迷角抵，不理朝政。韩文每次退朝，对同僚谈及此事，便伤心落泪。郎中李梦阳进言说:“您如果在此时率领大臣坚决抗争，除去‘八虎’也很容易的。”韩文捋须挺胸，毅然改变容色说：“好！即使事不成功，我这个年纪死也无憾了，不死不足以报效国家。”于是偕同诸大臣直接上疏皇帝，奏疏呈进，皇帝震惊哭泣不能进食。刘瑾等人非常恐惧。刘瑾特别恨韩文，天天派人探察韩文的过失。一个月后，有人把假银输入内库，于是以此作为韩文的罪状。皇帝下诏降韩文一级官职退休，刘瑾并未解恨，以遗失户籍档案定罪，逮捕韩文入钦犯监狱。几个月后才释放，罚米一千石输送到大同。不久又再次罚米，韩文家业荡然无存。刘瑾被诛杀后，韩文恢复原官，退休。韩文于嘉靖五年去世，时年八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