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的珍珠/鱼眼之说，来自于春燕的转述：“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分明一个人，怎么变出三样来？”（见第59回）

      何为鱼眼？概括起来，大致有两大类“不好的毛病”：一是贪，二是奸。

      春燕问藕官：“你们在外头这二三年积了些什么仇恨，如今还不解开？”藕官答道：“有什么仇恨？他们不知足，反怨我们了。在外头这两年，别的东西不算，只算我们的米菜，不知赚了多少家去，合家子吃不了，还有每日买东买西赚的钱。在外逢我们使他们一使儿，就怨天怨地的。你说说可有良心？”（见第59回）为了钱财，干娘们和戏子们结下仇怨。二者的矛盾逐步升级，最终导致戏子们集体被撵。

      听到藕官的话，春燕便想起了宝玉的珍珠/鱼眼论，并评道：“这话虽是混话，倒也有些不差。”（见第59回）接下来的话，也进一步佐证了藕官的说法：“别人不知道，只说我妈和姨妈，他老姊妹两个，如今越老了越把钱看的真了。先时老姐儿两个在家抱怨没个差使，没个进益，幸亏有了这园子，把我挑进来，可巧把我分到怡红院。家里省了我一个人的费用不算外，每月还有四五百钱的余剩，这也还说不够。后来老姊妹二人都派到梨香院去照看他们，藕官认了我姨妈，芳官认了我妈，这几年着实宽裕了。如今挪进来也算撒开手了，还只无厌。你说好笑不好笑？”（见第59回）

      在这一回里，老姑嫂两个对春燕又打又骂，可谓凶悍。“惟利是命，一概情面不管”（见第59回），正是这类婆子的特征。同时，也是贪官的特征。只是官员手里掌握的资源较多，而这些婆子只能掌管花草等物罢了。但从本质上说，二者无甚区别。

      “彼时来回话者不少，都打听他二人办事如何：若办得妥当，大家则安个畏惧之心；若少有嫌隙不当之处，不但不畏伏，出二门还要编出许多笑话来取笑。”（见第55回）待探春立威后，那些人方才“安分回事”，不敢“轻慢疏忽”了。平儿道：“你们素日那眼里没人，心术利害，我这几年难道还不知道？二奶奶若是略差一点儿的，早被你们这些奶奶治倒了。饶这么着，得一点空儿，还要难他一难，好几次没落了你们的口声。众人都道他利害，你们都怕他，惟我知道他心里也就不算不怕你们呢。”（见第55回）

      “又值这一干小人在侧，他们心内嫉妒挟怨之事不敢施展，便背地里造言生事，调拨主人。先不过是告那边的奴才，后来渐次告到凤姐‘只哄着老太太喜欢了他好就中作威作福，辖治着琏二爷，调唆二太太，把这边的正经太太倒不放在心上。’后来又告到王夫人，说：‘老太太不喜欢太太，都是二太太和琏二奶奶调唆的。’邢夫人纵是铁心铜胆的人，妇女家终不免生些嫌隙之心，近日因此着实恶绝凤姐。”（见第71回）于是，邢夫人便当着众人给凤姐没脸。

      “凤姐见王夫人盛怒之际，又因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耳目，常调唆着邢夫人生事，纵有千百样言词，此刻也不敢说，只低头答应着。”（见第74回）调唆主子，原是这些人的拿手好戏。“惑奸谗抄检大观园”，可算是刁奴的巅峰之作了。

      “宝玉又恐他们去告舌，恨的只瞪着他们，看已去远，方指着恨道：‘奇怪，奇怪，怎么这些人只一嫁了汉子，染了男人的气味，就这样混帐起来，比男人更可杀了！’”（见第77回）脂批道：“‘染了男人的气味’实有此情理，非躬亲阅历者亦不知此语之妙。”

      主奴可比君臣，刁奴好似奸臣。欺主、惑主，亦是奸臣的长项。

      所谓鱼眼，主要有悍妇型和刁奴型：贪财好利的悍妇，可比如狼似虎的贪官；欺主惑主的刁奴，可比阴险狡诈的奸臣。事有大小，情理无异。已婚且有这些“不好的毛病”者，方能算是死珠鱼眼；而这些“不好的毛病”，在那些禄蠹国贼身上，更是屡见不鲜。死珠鱼眼，禄蠹国贼，原是一理。说到底，都是“男人的气味”惹的祸。

2018-0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