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为何不入官场?本文拟通过官场中的各类人物,并结合宝玉的材质及禀赋,来分析其原因。
1
做不成贤臣良将(正气所赋)
宝玉道:“松柏不敢比。连孔子都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可知这两件东西高雅,不怕羞臊的才拿他混比呢。”(见第51回)“诸葛祠前之柏,岳武穆坟前之松。这都是堂堂正大随人之正气,千古不磨之物。”(见第77回)那些松柏,乃是“正气”的象征。宝玉只敢自比杨树,而不敢混比松柏。
“除四书外,竟将别的书焚了”(见第36回);“只除‘明明德’外无书”(见第19回)。宝玉并不反对儒家,只是反对后人的妄解而已。那段批驳“文死谏”的话(见第36回),与魏征的良臣论颇为类似。这里面,闪耀着理性的光辉。他和魏征一样,都不欣赏只知死谏而不知大义的忠臣。那魏征,便是典型的良臣。
那宝玉是樗栎之材,上不能治国,下不能齐家。在那首《西江月》中,也说宝玉“于国于家无望”(见第3回)。借用凤姐的一句话,他“不是这里头的货”(见第51回)。贾政后来不强逼宝玉,也是因为看明白了这一点,知道他的确不是这块材料。在这方面,宝玉是“不能”,而非“不为”。
若因袭人的一句转述(见第19回),就认定宝玉一概否定读书做官的人,未免有些断章取义。那些贤臣良将,宝玉是够不着,而不是不屑。作者自己,亦因“无材补天”而惭恨不已。
以我的理解,宝钗、湘云等人(包括警幻仙姑)都是“清净洁白”的女儿。就算劝宝玉“仕途经济”,也是要他去做贤臣良将,而不是禄蠹国贼。
2
见不得禄蠹国贼(邪气所赋)
宝玉不入官场的另一原因,是官场中的“禄蠹”太多。
所谓“禄蠹”,便是食禄的蠹虫。蠹虫蚀木,奸臣窃国。裴度说:“木有蠹虫,其木必坏;国有奸臣,其国必乱。”(见《全唐文》第06部)这些禄蠹国贼的存在,可能动摇国家的根基,使得这棵大树颓然倾倒。
把“禄蠹”和读书人联系在一起的,是科举制度。科举制度是中国封建社会三大选官制度(察举制、九品中正制、科举制)之一。那些官员们,往往是科场上的佼佼者(如雨村,就是进士出身),自然是“读书上进”的。
以我的理解,贾雨村就是典型的“禄蠹”。此人生得颇为“雄壮”,脂批云:“是莽操遗容”;在中秋节吟诗一首,脂批则道:“奸雄心事,不觉露出”(见第1回)。
“虽才干优长,未免有些贪酷之弊,且又恃才侮上,那些官员皆侧目而视。【甲戌侧批:此亦奸雄必有之理。】不上一年,便被上司寻了个空隙,作成一本,参他‘生情狡猾,擅纂礼仪,且沽清正之名,而暗结虎狼之属,致使地方多事,民命不堪’【甲戌侧批:此亦奸雄必有之事。】等语。龙颜大怒,即批革职。该部文书一到,本府官员无不喜悦。那雨村心中虽十分惭恨,却面上全无一点怨色,仍是嘻笑自若。【甲戌侧批:此亦奸雄必有之态。】”(见第2回)短短的一段话中,脂批便接连三次点出“奸雄”的字样。
“见雨村相貌魁伟,言语不俗,且这贾政最喜读书人,礼贤下士,济弱扶危,大有祖风,况又系妹丈致意,因此优待雨村”(见第3回)脂批道:“君子可欺其方也,况雨村正在王莽谦恭下士之时,虽政老亦为所惑”。“奸雄”初期往往表现不错,故具有一定的迷惑性。
“雨村道:‘你说的何尝不是。【甲戌侧批:可发一长叹。这一句已见奸雄,全是假。】但事关人命,蒙皇上隆恩,起复委用,【甲戌侧批:奸雄。】实是重生再造,正当殚心竭力图报之时,【甲戌侧批:奸雄。】岂可因私而废法?【甲戌侧批:奸雄。】是我实不能忍为者。’【甲戌侧批:全是假。】”(见第4回)而在下文中,脂批又接连两次说他“奸雄欺人”。
在脂批中,不厌其烦地点出“奸雄”二字,生怕读者注意不到似的。
果然,雨村后来的表现,的确没有让人失望:“谁知雨村那没天理的听见了,便设了个法子,讹他拖欠了官银,拿他到衙门里去,说所欠官银,变卖家产赔补,把这扇子抄了来,作了官价送了来。那石呆子如今不知是死是活。”(见第48回)。此时的雨村,早已深谙官场的规则,可谓得心应手,驾轻就熟。
贾雨村是“莽操”之貌,“奸雄”之质。不用说,是“邪气”所赋之人。
3
官场中的“正邪两赋”之人
宝玉敬仰诸葛亮、岳飞这样的贤臣良将,痛恨雨村这样莽操式的禄蠹国贼。这些都是官场中人,区别只是正邪而已。前者如“玉瓶”,后者如“老鼠”。宝玉爱憎分明,是不会对着官场狂轰滥炸、为打“老鼠”而伤及“玉瓶”的。
不过,做不了贤臣良将,也不愿做禄蠹国贼,并不意味着一定要退出官场。在“正邪两赋”的名单中,有不少人是做官的(甚至是当皇帝的)。就连陶渊明,也有“五仕五隐”的经历。可见,“正邪两赋”之人也不是完全排斥官场的。然而,这些人的心思或才华,往往都不在政治上。因此,他们很难成为优秀的官员。就算是当了皇帝,也多是宋徽宗、陈后主这类的。从禀赋、才能上讲,他们更适合从事文化、艺术方面的职业。
在第17回中,见到怡红院里的海棠,贾政道:“这叫作‘女儿棠’,乃是外国之种。俗传系出‘女儿国’中,云彼国此种最盛,亦荒唐不经之说罢了。”众人笑道:“然虽不经,如何此名传久了?”宝玉道:“大约骚人咏士,以花之色红晕若施脂,轻弱似扶病,大近乎闺阁风度,所以以‘女儿’命名。想因被世间俗恶听了,他便以野史纂入为证,以俗传俗,以讹传讹,都认真了。”此时的父子二人,呈现出少有的和谐感,偏是关于“女儿”的。脂批也认为,此语“出自政老口中,奇特之至!”这一细节,隐隐透露出来一点信息。
那贾政“起初天性也是个诗酒放诞之人”,“素性潇洒,不以俗务为要,每公暇之时,不过看书着棋而已,余事多不介意”(见第4回)。一个“诗酒放诞”、“素性潇洒”的人,很有可能也是“正邪两赋”来的人物。像王维、白居易那样走中道,也是中国文人常见的一种选择。
当然,官场中还有一些庸常之辈,皆不在这三类中。这里,笔者就学警幻仙姑,不去关注、懒得讨论了。然而,这类人才是官场中的大多数。至于宝玉,也懒得把刀剑用在他们身上。他只针对禄蠹国贼这样的祸害。
4 自我定位:诗酒花间
宝玉的生日,是在芒种前后、饯花之期。他注定是要与那些花儿生死相伴的:花开时节恋花、赏花,落花时节扫花、饯花。这是他的天职,他的使命。
“这甄士隐禀性恬淡,不以功名为念,每日只以观花修竹,酌酒吟诗为乐,倒是神仙一流人品。”(见第1回)贾政“近见宝玉虽不读书,竟颇能解此,细评起来,也还不算十分玷辱了祖宗”,遂“不强以举业逼他了”(见第78回)。有了父亲的许可,假如贾府不败落、不被抄的话,宝玉倒可成为士隐一流的人物,在诗酒花间消磨此生。
不过,贾宝玉的状态,只适合十几岁的少年。当他步入中年、甚至老年时,就不宜与女儿们那般厮闹了。以我的理解,甄士隐就是成年后的贾宝玉。只可惜,甄家败了,贾家也败了。士隐和宝玉,都陷入了困顿。最后,抛下妻子,撒手而去。
那些“正邪两赋”来的人物,往往对仕途不甚上心。生于富贵之家者,年少时,可能是贾宝玉这样的情痴情种。成年后,如果做了官,多半就是贾政这类人;如果不走仕途,大致就是甄士隐这类人。
科举时代只给读书人指出了一条路。无论是否适合,都往这条路上赶。相比之下,现代人就幸运多了,可以有多元化的选择。这些“正邪两赋”的人,完全可以凭借文艺方面的天赋、才华来谋生。然而,在那个时代,以此为业的只有倡优之流。
5 结语
宝玉是“正邪两赋”来的人物,既做不成贤臣良将(正气所赋),也见不得禄蠹国贼(邪气所赋)。他知道自己与生俱来的使命,从而不愿涉足官场。幸运的是,他终究得到了父亲的准许。不过,一旦事败家亡,他就无法再过甄士隐那样的生活了。
2018-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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