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的成长
(2014-06-07 19:4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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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文化 |
分类: 品石录_人生拾味 |
在中国传统观念中,读书入仕、辅国治民乃是正途。贾政虽不热衷仕途,仍是“在子侄辈中,少不得规以正路”(见第78回)。然而,宝玉那独特的性情,则不免“淫魔色鬼”之嫌(就如晴雯不免“狐狸精”之嫌一般)。贾政暴打他,也主要是为此了。如雨村说的,“错以淫魔色鬼看待了”(见第2回)。
“就连作诗写字等事,原不是你我分内之事,究竟也不是男人分内之事。”(见第42回)男人的“分内之事”是什么呢?正是“读书明理,辅国治民。”至于文学、艺术等,则是余事。“文章憎命达”(杜甫),“诗穷而后工”(欧阳修)。那些优秀的文学作品,多产生于不得志时。这些才人,便是“补天”之余,正所谓“挑剩下的”。这也算是作者的自我调侃了。
幸运的是,贾政后来终于看明白了宝玉。“(贾政)近见宝玉虽不读书,竟颇能解此,细评起来,也还不算十分玷辱了祖宗。”于是,“也不强以举业逼他了”(见第78回)。那贾政是相当正统的人。他能欣赏宝玉,说明宝玉身上的这些特性,并非一定为社会所不容。
“虽闲时也曾遍阅,不过一时之兴,随看随忘”,“更有时文八股一道,因平素深恶此道,原非圣贤之制撰,焉能阐发圣贤之微奥,不过作后人饵名钓禄之阶”,“不过偶因见其中或一二股内,或承起之中,有作的或精致,或流荡,或游戏,或悲感,稍能动性者,偶一读之,不过供一时之兴趣,究竟何曾成篇潜心玩索。”(见第73回)可以看出,宝玉读书的态度是颇为随意的。就连平素深恶的八股文,也能从中获取营养。
宝玉性好“杂学”。宝钗说他“每日家杂学旁收的”。连贾政也认为:“(环兰二人)若论杂学,则远不能及”。从某种意义上说,倒有点像诸葛亮的“观其大略”:从表面上看,对于规定的课程,并没有“务于精纯”;而实际上,他涉猎甚广,且能独立思考,融会贯通。发前人所未能言,见他人所未曾见。看似歪话连篇、荒唐无稽,实则大有情理。
“那宝玉虽不算是个读书人,然亏他天性聪敏,且素喜好些杂书,他自为古人中也有杜撰的,也有误失之处,拘较不得许多;若只管怕前怕后起来,纵堆砌成一篇,也觉得甚无趣味。因心里怀着这个念头,每见一题,不拘难易,他便毫无费力之处,就如世上的流嘴滑舌之人,无风作有,信着伶口俐舌,长篇大论,胡扳乱扯,敷演出一篇话来。虽无稽考,却都说得四座春风。虽有正言厉语之人,亦不得压倒这一种风流去。”这也正是宝玉/作者的魅力所在了。
所谓“不喜读书”,大概只是不喜死记硬背规定的课目罢了。他偏好“杂书”,而“正经书”则看得较少。画家黄永玉曾说自己“从小就不是个喜欢读书的孩子”。然而,事实上他读书极多,还说过:“做一个画家,一辈子要和书籍打交道,受书的教益。”在上学期间,他“把全部时间都用在了图书馆里”,“在那里学我自己的”。那宝玉也是类似的。
在“杜撰”芙蓉诔前,宝玉自思:“如今若学那世俗之奠礼,断然不可;竟也还别开生面,另立排场,风流奇异,于世无涉,方不负我二人之为人。况且古人有云:‘潢污行潦,苹蘩蕴藻之贱,可以羞王公,荐鬼神。’原不在物之贵贱,全在心之诚敬而已。此其一也。二则诔文挽词也须另出己见,自放手眼,亦不可蹈袭前人的套头,填写几字搪塞耳目之文,亦必须洒泪泣血,一字一咽,一句一啼,宁使文不足悲有余,万不可尚文藻而反失悲戚。况且古人多有微词,非自我今作俑也。奈今人全惑于功名二字,尚古之风一洗皆尽,恐不合时宜,于功名有碍之故。我又不希罕那功名,不为世人观阅称赞,何必不远师楚人之《大言》、《招魂》、《离骚》、《九辩》、《枯树》、《问难》、《秋水》、《大人先生传》等法,或杂参单句,或偶成短联,或用实典,或设譬寓,随意所之,信笔而去,喜则以文为戏,悲则以言志痛,辞达意尽为止,何必若世俗之拘拘于方寸之间哉。”(见第78回)
“通篇宝玉最恶书者,每因女子之所历始信其可”(见第77回脂批)。从这些女儿身上,在“一把辛酸泪”中,宝玉学到了很多。若非如此,金钏、晴雯诸事,便难保不再发生。于是,以前的那些事儿,便可解释为小孩子的“淘气”而已(那“品格端方”的薛宝钗,幼年时不也是个“淘气”的么)。然而,他的个性并没有被压抑掉,而是透过文字表露出来。在文学中,他获得了某种自由。他身上的这种东西,在幼年时表现为精致的淘气;而到此时,便化作了恣肆的才气。亏得贾母的保护,使其得以成长和发展。否则,这样的个性、才能,很有可能被扼杀在摇篮之中。
幼时的宝玉,让父亲很是恼火(幼时的宝钗也“够个人缠的”)。后来,他那独特的个性、魅力,却获得了父亲的赞赏。年纪稍长时,常跟父亲出去吟诗作对,还是颇“与大人争光”的。
后来,家族遭难,宝玉由富贵而陷入了困顿。“有谁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的吗?我以为在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鲁迅)。宝玉的经历,只会比鲁迅更坎坷。“国家不幸诗人幸,话到沧桑句便工。”(赵翼)才人就是这样练成的!
2014-0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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