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谤篇:晴雯之逐
(2011-12-12 22:2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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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品石录_葫芦迷踪 |
首先说明,本文讨论的是晴雯被逐之事。她的判词中,有“寿夭多因毁谤生”之句。可见,她的被逐,是因“毁谤”而非“告密”。
1 进馋的过程
在“惑奸谗抄检大观园”一节中,就提到了王善保家的进谗:
那王善保家的“自恃是邢夫人陪房,连王夫人尚另眼相看,何况别个。”然而,“素日进园去那些丫鬟们不大趋奉他,他心里大不自在,要寻他们的故事又寻不着,恰好生出这事来,以为得了把柄。又听王夫人委托,正撞在心坎上”。这种人,如探春所说,“天天作耗,专管生事”。无数的口舌是非,便由此而来。
王善保家的首先提到的是跟姑娘的丫头:“这些女孩子们一个个倒象受了封诰似的。他们就成了千金小姐了。闹下天来,谁敢哼一声儿。不然,就调唆姑娘的丫头们,说欺负了姑娘们了,谁还耽得起。”实际上,对此深感不满的,并非只有王善保家的一人。那周瑞家的等人也是“深恨他们(指司棋等人)素日大样”。司棋被逐时,和宝玉多说了两句,周瑞家的便发躁向司棋道:“你如今不是副小姐了,若不听话,我就打得你。别想着往日姑娘护着,任你们作耗。”(见第77回)
然而,王夫人对此不甚在意:“这也有的常情,跟姑娘的丫头原比别的娇贵些。”然后,那王善保家的方提到了“宝玉屋里的晴雯”:“那丫头仗着他生的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生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的象个西施的样子,在人跟前能说惯道,掐尖要强。一句话不投机,他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妖妖趫趫,大不成个体统。”这才说中了王夫人的心病。
可以看出,王善保家的所不满的,是那些体面的、素日又不大趋奉她的丫头们,从而欲借“绣春囊”事件来“寻他们的故事”。既然“副小姐”们没能告倒,便只好退而求其次,揪出了晴雯。
王夫人听了王善保家的话,猛然触动往事,便问凤姐道:“上次我们跟了老太太进园逛去,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正在那里骂小丫头。我的心里很看不上那狂样子,因同老太太走,我不曾说得。后来要问是谁,又偏忘了。今日对了坎儿,这丫头想必就是他了。” 在王善保家的唆使下,王夫人决定召见晴雯。
一见晴雯,“见他钗軃鬓松,衫垂带褪,有春睡捧心之遗风,而且形容面貌恰是上月的那人,不觉勾起方才的火来”。那晴雯“聪敏过顶”,很快意识到“有人暗算了他”。于是,编了个小谎,说自己并不亲近宝玉。对此,王夫人居然信以为真。
看过晴雯后,王夫人便发了话:“既是老太太给宝玉的,我明儿回了老太太,再撵你。”因向王善保家的道:“你们进去,好生防他几日,不许他在宝玉房里睡觉。等我回过老太太,再处治他。”可以看出,此时王夫人已生逐晴雯之意了。
这里王夫人向凤姐等自怨道:“这几年我越发精神短了,照顾不到。这样妖精似的东西竟没看见。只怕这样的还有,明日倒得查查。”那晴雯原本就是漏网之鱼,自然是要撵的;只是她担心宝玉身边还有“这样的”,于是就有了到宝玉房中阅人的举动。
“这样妖精似的东西竟没看见。”可以看出,此前的王夫人,并未关注过晴雯。“素日这些丫鬟皆知王夫人最嫌趫妆艳饰语薄言轻者,故晴雯不敢出头。”这大约就是王夫人不认识晴雯的原因所在了:既然连她自己都知道躲着王夫人,只要没人揪她出来,应该是可以蒙混过去的。
王夫人的喜好,几乎无人不晓。王善保家的话,显然是看准了她的心理,一击而中。虽然没能扳倒那些“副小姐”们,但能告倒晴雯,也就不算无功而返了。
常被人提到的是这段话:“原来王夫人自那日着恼之后,王善保家的去趁势告倒了晴雯。本处有人和园中不睦的,也就随机趁便下了些话。王夫人皆记在心中。因节间有事,故忍了两日,今日特来亲自阅人。一则为晴雯犹可,二则因竟有人指宝玉为由,说他大了,已解人事,都由屋里的丫头们不长进教习坏了。因这事更比晴雯一人较甚,【庚辰双行夹批:暗伏一段。更觉烟迷雾罩之中更有无限溪山矣。】乃从袭人起以至于极小作粗活的小丫头们,个个亲自看了一遍。”文中说得很清楚,是王善保家的“趁势告倒了晴雯”。
在后来的逐芳官和四儿一节中,并未写王夫人怎么逐晴雯的过程。以我的理解,晴雯应该算是看过了吧,这次自然是不必再看了。她一来,大概就是直接撵人了。至于其他的丫头,才是一个个地看过的。
2 为何“招人怨”?
晴雯的“风流灵巧”,为何会招人怨呢?那王善保家的,为何偏偏选中她呢?
在第59回中,春燕的娘骂她道:“小娼妇,你能上去了几年?你也跟那起轻狂浪小妇学,怎么就管不得你们了?干的我管不得,你是我屄里掉出来的,难道也不敢管你不成!既是你们这起蹄子到的去的地方我到不去,你就该死在那里伺候,又跑出来浪汉。”婆子眼中的“那起轻狂浪小妇”,李嬷嬷口中的“那起狐狸”,自然是连袭人也包括在内了。
那婆子连自己的女儿都骂上了,其原因后文也交待了:“那婆子深妒袭人晴雯一干人,已知凡房中大些的丫鬟都比他们有些体统权势,凡见了这一干人,心中又畏又让,未免又气又恨,亦且迁怒于众,复又看见了藕官,又是他令姊的冤家,四处凑成一股怒气。”“那春燕啼哭着往怡红院去了。他娘又恐问他为何哭,怕他又说出自己打他,又要受晴雯等之气,不免着起急来”。值得注意的是,说到“体统权势”,是“袭人晴雯一干人”;而说到受气,则是“晴雯等”。看来,晴雯让婆子们受气也是常有的事。
这倒也罢了。晴雯真正得罪婆子,却是在宝玉装病一节:
在第73回中,赵姨娘的丫鬟小鹊对宝玉说:“我来告诉你一个信儿。方才我们奶奶这般如此在老爷前说了。你仔细明儿老爷问你话。”于是,宝玉“便如孙大圣听见了紧箍咒一般,登时四肢五内一齐皆不自在起来。想来想去,别无他法,且理熟了书预备明儿盘考。”然而,“如今若温习这个,又恐明日盘诘那个,若温习那个,又恐盘驳这个。况一夜之功,亦不能全然温习,因此越添了焦燥。自己读书不致紧要,却带累着一房丫鬟们皆不能睡。”
这时,正好“金星玻璃从后房门跑进来,口内喊说:‘不好了,一个人从墙上跳下来了!’众人听说,忙问在那里,即喝起人来,各处寻找。晴雯因见宝玉读书苦恼,劳费一夜神思,明日也未必妥当,心下正要替宝玉想出一个主意来脱此难,正好忽然逢此一惊,即便生计,向宝玉道:‘趁这个机会快装病,只说唬着了。’”晴雯芳官等人“故意闹的众人皆知宝玉吓着了。”于是,贾母下令严查。如此,便引发了一场查赌风波。为此,婆子中有二十多人被打的打、罚的罚,遭受重创。其中,有三个大头家“一个就是林之孝家的两姨亲家,一个就是园内厨房内柳家媳妇之妹,一个就是迎春之乳母”。贾母“将为首者每人四十大板,撵出,总不许再入;从者每人二十大板,革去三月月钱,拨入圊厕行内。又将林之孝家的申饬了一番。”
晴雯的初衷,原是想帮宝玉摆脱困境。却不想,此举竟会导致婆子们损失惨重,引起了“公愤”,被其视作“祸害”,从而使得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试想,在王夫人“着恼”、开始关注“狐狸精”的问题后,若是问到晴雯,那林之孝家的等人,还能添什么好话么。这“绣春囊”事件来得太是时候了!那王善保家的不过是发起人,而由婆子们后来对晴雯之逐的反映来看,恐怕也是一呼百应的。虽然刑、王二夫人两边的婆子们也有矛盾;但在讨伐晴雯这件事上,还是可以达成一致的。
在婆子们眼中,那晴雯可不就是仗着自己的“风流灵巧”而得到了宝玉的娇宠,才能在人前如此张狂么。比如,她赶小丫头坠儿,原不是其权限范围内的事。可她就是管了,还打着宝玉的旗号。那媳妇不服,冷笑道:“我有胆子问他去!他那一件事不是听姑娘们的调停?他纵依了,姑娘们不依,也未必中用。”
丫鬟们的“后台”,是宝玉;而婆子们呢,则找了个更硬的“后台”(王夫人)。自此一役,婆子们才算是翻了身。晴雯被逐,婆子们终于吐出了这口怨气:“阿弥陀佛!今日天睁了眼,把这一个祸害妖精退送了,大家清净些。”看来,这一天也是她们盼望已久的。
3 诐奴悍妇
说到婆子们,连凤姐、宝玉都要忌惮她们三分呢!
那邢夫人自从鸳鸯之事后,贾母越发冷淡了她,连带她这边的奴才都“减了威势”。“凡贾政这边有些体面的人,那边各各皆虎视耽耽。”又见“凤姐的体面反胜自己”,且贾母看重探春、忽视迎春,故而“自己心内早已怨忿不乐,只是使不出来”。再加上身边有“一干小人”,其“心内嫉妒挟怨之事不敢施展,便背地里造言生事,调拨主人”:先是告那边的奴才(这是直接的原因),然后又告到凤姐(其怨气已经由那边的奴才扩展到了主子),甚至告到王夫人。日积月累,终于使得邢夫人对凤姐生出嫌隙之心。于是,便寻了个机会,当着人给凤姐儿没脸,使其不明不白地受了一场气(见第71回)。
每当看到这里,总感觉可畏可怕。那些“奴字号的奶奶们”,着实不可小窥。在这样的大家族里,关系错综复杂。奴才间的勾心斗角,甚至会殃及主子。探春叹道:“我们这样人家人多,外头看着我们不知千金万金小姐,何等快乐,殊不知我们这里说不出来的烦难,更利害。”(见第71回)
那邢夫人得了“绣春囊”后,顺脚到迎春处发了一通议论,对老太太偏疼探春表示了不满。此时,旁边伺侯的媳妇们便趁机道:“我们的姑娘老实仁德,那里像他们三姑娘伶牙俐齿,会要姊妹们的强。他们明知姐姐这样,他竟不顾恤一点儿。”(见第73回)对此,批书人似有切齿之恨:“杀杀杀!此辈专生离异。余因实受其蛊,今读此文,直欲拔剑劈纸。又不知作者多少眼泪洒出此回也。又问:不知如何顾恤些?又不知有何可顾恤之处?直令人不解愚奴贱婢之言。酷肖之至。”
饶是凤姐这般厉害的人物,还是会为这些人所苦。而弱一些(如迎春)或无经验(如探春)的主子呢,则更是要被欺负或为难的。平儿道:“你们素日那眼里没人,心术利害,我这几年难道还不知道?二奶奶若是略差一点儿的,早被你们这些奶奶治倒了。饶这么着,得一点空儿,还要难他一难,好几次没落了你们的口声。众人都道他利害,你们都怕他,惟我知道他心里也就不算不怕你们呢。”(见第55回)鸳鸯也说:“如今咱们家里更好,新出来的这些底下奴字号的奶奶们,一个个心满意足,都不知要怎么样才好,少有不得意,不是背地里咬舌根,就是挑三窝四的。”(见第71回)
“凤姐见王夫人盛怒之际,又因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耳目,常调唆着邢夫人生事,纵有千百样言词,此刻也不敢说,只低头答应着。”(见第74回)司棋去后,书中又有这么一段话:“宝玉又恐他们去告舌,恨的只瞪着他们,看已去远,方指着恨道:‘奇怪,奇怪,怎么这些人只一嫁了汉子,染了男人的气味,就这样混帐起来,比男人更可杀了!’”(见第77回)
湘云对宝琴说:“你除了在老太太跟前,就在园里来,这两处只管顽笑吃喝。到了太太屋里,若太太在屋里,只管和太太说笑,多坐一回无妨;若太太不在屋里,你别进去,那屋里人多心坏,都是要害咱们的。”(见第49回)可见,太太屋里,几乎就是个是非窝了。
“箝诐奴之口,讨岂从宽;剖悍妇之心,忿犹未释!”(见第78回)足见作者/宝玉对这些“诐奴悍妇”的恨意了。
4 误判的原因
王善保家的对晴雯的谗毁,为何能如此见效呢?(1)作为被害者,晴雯之所以被人谗毁,其自身的因素是不可忽视的。她那出众的美貌和那一副“狂样子”,很容易使人相信她是“狐狸精”。(2)当权者(如王夫人)的喜好或成见,也是一个必要因素。这往往就可能成为奸谗害人的入手点。(3)王善保家的那一番话,是在王夫人“着恼”之时说的。可见,把握适当的时机是相当关键的。
在我看来,晴雯和宝玉都是容易被误解的人物。晴雯的美丽风流,很容易被人认作“狐狸精”;而宝玉对女孩子的好,也容易被认作“淫魔色鬼”。晴雯被逐,宝玉被笞,均和谗言有关。
那“灯姑娘”说宝玉:“成日家听见你风月场中惯作工夫的”。可见,不仅是晴雯遭到误解,连宝玉也是如此。那灯姑娘在偷听了两人的梯己话后,倒还说了几句公道话:“虽然闻名,不如见面,空长了一个好模样儿,竟是没药信的炮仗,只好装幌子罢了,倒比我还发讪怕羞。可知人的嘴一概听不得的。就比如方才我们姑娘下来,我也料定你们素日偷鸡盗狗的。我进来一会在窗下细听,屋内只你二人,若有偷鸡盗狗的事,岂有不谈及于此,谁知你两个竟还是各不相扰。可知天下委屈事也不少。如今我反后悔错怪了你们。”
说到这位“灯姑娘”,书中有言:“恣情纵欲,满宅内便延揽英雄,收纳材俊,上上下下竟有一半是他考试过的。”在这种事情上,她大概是经验最丰富、最有发言权的了。然而,就是她,当初对宝玉和晴雯也是有误解的。这次,也算是对宝玉考较了一回,结果发现他也不过是“装幌子”罢了。作者如此安排,倒也有趣!
对于宝玉,只有在“灯姑娘”的一试之下,方知传言之伪;而对晴雯而言,若不是朝夕相处、相当了解的话,也很难相信她不是“狐狸精”。
“那起小人的嘴有什么避讳,心顺了,说的比菩萨还好,心不顺,就贬的连畜牲不如。”(见第34回)尤其像晴雯这般招人嫉恨的,则更是如此。书中的晴雯撕扇,便引了“千金一笑”的典故,以褒姒比之晴雯。在宝玉或读者看来,或许是一种审美享受。然而,若是传扬出去,被好事者添油加醋,还不知会被说成什么样呢!古时有“曾子杀人”的故事,后来说得连他母亲都信了。所谓众口铄金,足见流言的可畏。
作为读者,我们可以借助“权威专家”灯姑娘的“鉴定”,还有机会听到两人内心的剖白。同时,其判词也表明:她是被“毁谤”而死的。试想,若是没有这些条件,我们能确定晴雯是冤屈的么?就一定不会犯王夫人那样的错误么?
5 宝玉的怀疑
宝玉疑袭人之事,常被作为袭人进谗陷害晴雯的一个间接依据:
“只是芳官尚小,过于伶俐些,未免倚强压倒了人,惹人厌。四儿是我误了他,还是那年我和你拌嘴的那日起,叫上来作些细活,未免夺占了地位,故有今日。只是晴雯也是和你一样,从小儿在老太太屋里过来的,虽然他生得比人强,也没甚妨碍去处。就是他的性情爽利,口角锋芒些,究竟也不曾得罪你们。想是他过于生得好了,反被这好所误。”可以看出,宝玉怀疑袭人,主要是指晴雯之事。需要指出的是:此时的宝玉,并不知王善保家的进谗之事。在这种前提下,他怀疑袭人,倒也是一种合理的猜测。
对于宝玉的怀疑,袭人的心理居然是:“细揣此话,好似宝玉有疑他之意”。看来,这袭人也真够迟钝的:在“细揣”之后,才发觉宝玉“好似”有怀疑她的意思。袭人和宝玉的关系,显然会增加她的嫌疑。这是很容易想到的事(宝玉一开始就怀疑到她,也正是为此)。然而,她为什么半天才回过味儿来呢?以我的理解,便是心中无鬼之故了。如此,才会自然地把自己排除在嫌疑名单之外;而一旦遭到怀疑,才会毫无防备。试想,若她真是那个使坏的,自然事先是要做好各种预案的。
发现自己被怀疑后,袭人并没有去辩解。为什么不辩呢?在我看来,这就和晴雯被指为“狐狸精”一般,是无可辩解的。“急的乱跳,赌身发誓的分辩”,那是薛蟠的风格。在这种情形下,着急、赌咒、分辩一概无用。况且,宝玉的怀疑,也只是半含半露(聪明如袭人,也是经过一番“细揣”之后,才隐隐有所感觉)。若是认真较证起来,反倒可能是做贼心虚的一种表现了。
为何到了抄检大观园前后,王夫人才开始警惕、提防起来呢?这恰好说明:袭人在此之前一直都没说什么让她担忧的事儿。可以推测,袭人的“汇报”,大概是报喜不报忧的。就算有什么事儿,也尽量就地解决,而不会轻易上报的。这种息事宁人的风格,在书中也时有体现。若说袭人是王夫人的心腹密探,居然能放任这“妖精似的东西”长期留在宝玉的身边(在外间屋里上夜且不算,那晴雯睡宝玉的外床都已有一、二年了)而不及时汇报(居然让王善保家的给抢了先),岂非她的失职?
以王夫人的身份地位,一旦开始留心,要想摸清情况并不难。她的消息来源并不是单一的。当然,对于那些口舌,她也未必都会采信,但要验证也不难(到怡红院中阅人时,这些信息基本上都得到了验证)。倘若王夫人向袭人求证(如四儿是否说过那句话),谅她也不敢撒谎的。不过,以她的性格,应该能掩饰的还是尽量掩饰吧。这种情况,应该算不上告密(否则,宝玉供出琪官的藏身之处,那又算什么)。在晴雯离开后,王夫人若把外间上夜的那两个婆子叫来,诸如她是不是在宝玉屋里睡觉等情况,自然是一问便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忌讳。比如,对宝玉来说,“仕途经济”是谈不得的。而对王夫人来说,“语薄言轻”则是最不能容忍的,是其“平生最恨者”。一旦发现这样的迹象,便会一改平日的慈眉善目,变得心狠手辣、绝不容情。她对“趫妆艳饰语薄言轻”者的厌恶,由来已久,并非因袭人而起。由金钏被撵事件,便可看出这一点。
“王夫人固然是个宽仁慈厚的人,从来不曾打过丫头们一下,今忽见金钏儿行此无耻之事,此乃平生最恨者,故气忿不过,打了一下,骂了几句。虽金钏儿苦求,亦不肯收留,到底唤了金钏儿之母白老媳妇来领了下去。”(见第30回)可见,只要不碰触她的忌讳,她一向都是“宽仁慈厚”的(如对刘姥姥等人);而一旦犯了她的忌讳,便会立马翻脸。对贴身侍奉自己多年的丫鬟都可绝情若此,对晴雯、四儿等人就更不必说了。
晴雯是“妖妖趫趫”,“论举止言语,他原有些轻薄”;贾兰的那个奶妈也是“十分的妖乔”;金钏和四儿,皆因“语薄言轻”获罪。当家太太的好恶,便决定了这些人的去留。说到底,这些人的被撵,便是因着当权者的“不喜欢”。她们不过是奴才,要撵她们无须太多的理由。需要指出的是,不喜欢长相妖媚、言语轻薄的,属于王夫人的个人喜好。换个领导(如贾母、凤姐)的话,晴雯等人就未必会被撵(这与规矩无关,而只与个人风格有关);但司棋是一定是要撵的,谁当家也不能坏了规矩。
一个人,具备了某种资质或能力,也就同时增加了某种可能。以袭人的条件,想要告密/毁谤,自然是易如反掌:因被领导看重信任,如果告密/毁谤的话,被采信的可能性很大。从另一方面讲,无论是不是她干的,一旦出了告密/毁谤的事,她就是第一嫌疑人。类似地,晴雯如此美丽风流,也很难让人相信她对宝玉就没有一点想法。就连小红这样有“三分容貌”的人尚不肯受屈,还一心想着“往上攀高”呢!以她的条件,想要勾引宝玉,自然也是易如反掌。若要从宝玉的丫鬟里挑出一个“狐狸精”,那么她被选中的可能性也最大。
风流灵巧,自然就是“狐狸精”;被领导看重信任,自然就是毁谤/告密者。你说你没有勾引之心,也未曾有过毁谤/告密之举,谁信呢?晴雯无可辩白,而袭人亦是无可辩白。
袭人之心,“惟有灯知道罢了”;而晴雯的表白,也恰是只有“灯姑娘”听到了。那“灯”是不会开口讲话的;就算是“灯姑娘”说了,世人也未必会信。此中的苦涩辛酸,又有几人能知?
6 结 语
世人多以为,晴雯之厄,是因其美丽风流被人嫉妒而造成的。这也正是怀疑袭人的根本原因。然而,在我看来,晴雯只是有一张“狐狸精”的皮罢了。以她的为人,注定是要为小人所嫉的。书中说,王善保家的进馋,是因园中的丫头不肯“趋奉”她所致。于是,抓住时机,告倒了晴雯。然而,在进谗时,却偏拿“狐狸精”来说事,恰好对上了王夫人的心思。可叹,晴雯对自己的美貌,并未想过拿它来谋取什么,最后反倒成了被攻击的借口。如宝玉所说,“想是他过于生得好了,反被这好所误。”
综上所述,进了谗言、告倒晴雯的,就是王善保家的。她是婆子和丫鬟间矛盾斗争的牺牲品。脂批说:“盖此等冤实非晴雯一人也。”多少英雄豪杰,没有战死在沙场,却屈死在这等人手上。武穆之恨,令人扼腕。难怪作者会如此痛心疾首了。探春的那一掌,打的便是古往今来的那些奸谗之辈。
2004-08-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