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人类为何需要一个孩子》
(2012-01-08 16:3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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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他以侧卧的姿势入眠,表情十分满足,嘴唇嘟成圆圈。皮肤因为白,可以清楚地看见头上的筋脉在搏动。这个人吵闹了很久,此刻他困了,所以要睡一觉。然后在惊讶中醒来,吮些吃的,再睡个很短的还魂觉,或者在四周带护栏的床上玩上一会儿。
他的手牢牢抓住网格状的铁丝——那是属于护栏的一部分——一次次摆动身体,手脚并举,把衣服和尿片搞得一塌糊涂。他最后哭了出来,表情非常伤心,看见我出现在跟前,他的目光流露出求助之情,我便将他抱起。他的身体热烘烘的,可以感受到大量的汗在手掌里蒸腾。一件不令人愉快的事发生了,我看见了一大片痱子遍布其背,它们红红的,很不讨人喜欢。这都是调皮后结出的果实。
这个人太爱动了。在上海蒸笼般的夏天里,他浑然不觉地手舞足蹈,导致皮肤遭到破坏。痱子一定又痛又痒,如果他是一个怕吃苦的人,他会就此放弃他的运动。可他仍然想站起来,在床上翻来覆去,痱子便越来越多。他终于站起来了,当然那是我帮助后的结果。我扶住他的腰让他站在桌上或沙发上,他立刻笑起来,像一个将军一样站得很稳。他坚持十几秒钟,膝盖便要折叠一下,但他重新又支撑了起来,他性格中与生俱来的坚强使他没有跌倒,他的小脸上有为自己喝彩的自豪。
他来到我的生命中是十年前。冬天,寒冷的夜里,他被一名瘦小的护士抱着放进摇篮。其实那卧具并不是严格的摇篮,护杆不能被摇动,底下没有那种带弧度的脚,但形状与印象中的摇篮一般无二。他那时疲倦极了,睡了很久。他皮肤红红的、皱皱的,像一个很老的人儿。我想这人就是夏周了。我看看他的睡姿,说不出来什么感觉。但是,可以确定这种感觉于我必是从未有过。他就在距我咫尺之间,然而我却认不清他。他被蜡烛包裹紧,面目在淡淡的灯光下神秘而恬静。他从何而来?肯定不是方才分娩的那一刹。在更早之前,在十月怀胎。在更早更早,在我身体的深处。他从来就是有的,只是我将他找了回来。就像早已在遥远的某个地方存在着的一部小说,等待小说家将它找回。随便是谁,我或者整个人类,他都不是一个意外收获。
他开始觅食了,睁着眼睛,这时他尚无视力,焦虑的脾性却开始展露。他对于这个世界的求知欲过于强烈。他原本可以闭目养神十天半月,就像很多婴儿一样。可居然睁开了惺忪的眼。这个人后来总是吵闹要到户外去,并且绝不理睬怀抱他的人。他的头四处探望,对帮助他旅行的人充耳不闻。他可以看一棵树达五分钟之久,耐心的程度与树的姿势依稀相似。他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正如我对他不可知的内心充满疑惑。
这个叫夏周的人是我最亲密的人。从外形上,我看见了自己儿时的模样,我的发黄的婴儿照放在他鲜艳的彩照旁,无人不说酷肖。这个叫夏周的人转移了我一部分生命,使我可以更无顾虑地去面对这个世界。他正如我心灵中最真实的一个投影支撑着我的背影。如果说人类为何要有一个孩子,那么此时我才洞悉到,他是我内心中最柔软的部分,是我的全部愿望,也是人类愿望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