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都的好朋友李卫健上周五来北京,晚上送他去燕郊办事,为了和他畅饮,当晚我也住在了燕郊。
其实我们每年都要见面。作为俗世间的朋友,我们交往了近三十年,应该说他是我在四川最好的朋友。作为皈依佛门的道友,我们还是名副其实的师兄弟——共同拜在佛智大师门下(关于这断经历,在我的《平常道》一书中略有记叙)。因此,我每年至少要去成都一次。而他,由于做渔具生意,每年也要来北京,所以,少说我们一年也能见两面。
我一向认为,老友重逢也是人生的几大乐趣之一。有朋远方来,一壶浊酒,一盏清茶,说不完的陈年往事,岁月就在往事中来回穿梭,而往事则像酒一样,年头越久远越淳厚。
那天晚上,在燕郊的一家小酒店,我们在回忆往事中喝掉了整整一瓶茅台,直喝到人家饭店打佯。
我和卫健认识大约是1980年。那时候我在张家口读中学,他却阴差阳错地从成都跑到张家口读技校,因此相隔几千公里的我们能够有缘相识。
那个年代文学盛行,少年的我们也共同狂热地喜欢上诗歌。第一次看到他的名字是从一本杂志上,当时有一篇文章批评他的诗歌有颓废倾向。我现在还依稀记得他那首被批评的作品大意:“我爬上荆棘密布的山岗,流着汗。可是除了一轮黄月,什么都没有”。批评的文字我没有看进去,反而觉得这诗歌意境不错,于是给卫健写信相约见面。那年我16岁,他19岁。
记得第一次见面是在他的学校,一起的还有后来也成为好友的李敏、周敏两位。若干年后,我们每个人都清楚地记得那次会面。因为在我去之前,用李敏的话,寝室刚刚发生了一起“惨案”。由于饥饿,一只经常去他们寝室溜达的猫被一个同学杀了,并煮了吃。
当时我浑然不知这桩“惨案”,但总觉得寝室里气氛有些异样。估计当时他们围绕要不要杀猫和吃猫一定展开过激烈的争吵。
那以后,我们在张家口又见过一次,很快卫健就毕业回了四川。
1982年高考前,以我当时的成绩,从老师到同学都认为我会上北大。但是,我却也是阴差阳错地去了成都,到川大读中文系。现在想,这恐怕也是命中注定我与卫健有着不解之缘吧。
我到成都不久,卫健以及李敏、周敏等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先后从艰苦的地质队或停薪留职,或辞职回到了成都。于是我们可以经常聚在一起,或去卫健家的百年老屋喝酒,或来望江搂找和我喝茶。由于我们依然热爱着文学,因此每次话题无一例外的都是诗歌以及文学艺术。
有一种现象很奇怪,好朋友的喜好往往是通的。比如我喜欢的作家,推荐给卫健,他也一定会喜欢;同样,他讨厌的,也一定是我看不上的。所以在成都的三四年,是我们“激扬文字,粪土当年权威”的年少轻狂时期,当时能入我们“法眼”的作家和作品不多。
后来,由于看不上别人的东西,我们终于决定共同出一本自己的诗集。但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各方面情况都决定了诗集只能我们自己印,而且只能油印。但是这仍然没有降低我们高昂的兴致。
记得当时卫健从他姐姐的学校借来油印机,我们分工刻蜡版。由于我和卫健的字写的草,最后好像还是让字比较规矩的李敏、周敏二人来刻写。诗集的名字是我起的,叫《遗忘集》。为啥起这个名字已经真的遗忘了,但当时我一说出来,他们三个都觉得好,就这么定下。
《遗忘集》印刷的很粗糙,但是我们还是寄了一些给朋友。当时我们用的都是笔名,我用的是秋野,卫健用的是石河。很奇怪的是,我的朋友多数喜欢石河的诗,而他的朋友,包括现在已经做了高官的诗人吉狄马加都对秋野的诗歌评价比较高。这恐怕也算物以类聚吧。
按照多数人的标准衡量,卫健这些年日子过的不算成功,他卖过旧自行车、卖过小杂货。后来好一点,卖二手摩托车、卖布料,现在开始做渔具生意。这些事情都没有让他发大财。
特别是我在四川的时候,他的生意刚刚起步,满艰辛的。记得当初我还去过他摆在家门口的杂货摊上帮他卖辣椒面。不过当初大家都穷,比较而言他还是比我一个穷学生要有钱,因此,在我1986年毕业离开成都前,甚至包括工作后经济比较拮据的若干年,我和他在一起,抽烟、喝酒、喝茶等等,都是卫健花钱。
从来不看重钱财的卫健是一个天性比我还散淡的人,而且他还有着文人骨子里挥之不去的清高。本来我想在成都拉他做点事情,这样收益或许比他经营渔具要好些。但是一听说要失去很多自由自在的时间,还要“催眉折腰侍客户”,他马上摇头。卫健告诉我,目前他虽然每年收入不多,但有着闲云野鹤般的自在,一年至少有一半时间坐在青山绿水间钓鱼。
卫健酷爱钓鱼,我很不喜欢钓鱼。只有这一点,我们迥异。我每次都劝他还是少钓鱼,包括前几天我还劝他。但是,再聪明智慧的人也有糊涂的时候,他依然固执。好在昨天郑鸣仑大师见了卫健,也劝他不可以再钓鱼,否则自己身体越来越糟不说,还会央及家人及子女。这回似乎说动了他,他同意不再钓鱼。
虽然钓鱼我们没有共同语言,但其他我们总能心又灵犀,比如信佛。
别以为我们信佛是好朋友间相互影响的结果,完全不是。大约1992年以后的七八年,由于种种原因,我没有回成都,卫健也没有来过北京。那段时间我们也就每年打个电话互相问候,没有过多交流。可是七八年后当我们再次相聚却发现,我们的兴趣同时由文学由诗歌转向了佛法,而且卫健居然更早于我皈依了佛门。朋友间不约而同会走到一条路上,这的确是让人不可思议。
我还一直认为,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的卫健是有大智慧的人。办公室挂了一副我手写的《心经》,卫健只溜了一遍就找出错:你把“大神咒”写成了“不神咒”。“大”写成“不”,挂了三年我自己都没看出来,别人也没看出来,卫健真是火眼金睛。好在我们都是不拘泥的人,哈哈一笑了事。
早在我读大学时,卫健就总担心我会受到传统大学教育的毒害,常常劝我千万不要相信教科书上的东西。后来他发现我根性还算好,没有被“毒死”,才算放了心。
他看问题之尖锐、深刻一直在我之上。他的很多观点我是毕业以后,特别是三十以后才慢慢体悟出来的。
最后,以卫健三十年前写张家口的一首旧体诗做结尾。卫健曾说,新诗,我长于他,旧诗他长于我。其实我的观点是,新诗我们伯仲之间,而旧诗我根本不通。所以论诗才,卫健远在我之上。但是,对他这首诗,我还是大胆改了两个字,括号里是他的原文,也没有和他打招呼。不过,就算改坏了,我知道他也不会生气的。
寒城走马声声碎(脆)
皮袄车夫偶(久)打眠
远处鸟喧扬首望
几枚黄叶舞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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