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枇杷成熟时，看着满街黄橙橙的新鲜枇杷，女儿嚷着买回两斤，吃得津津有味；我却没有食欲，手捏着一个熟透的枇杷出神，稍一用力，枇杷核破壳而出，像老父亲那浑浊而忧怨的眼神，盯得我心里阵阵发麻……

    在我离家读书的第二年，母亲就因病溘然长逝了。嫁到邻乡的姐姐哭肿了眼睛，父亲强忍悲痛，一言不发，一夜之间仿佛老了许多。那年他才 60 来岁。一年后，最小的妹妹也外出打工，老屋就剩下父亲一个人了，他在屋后悄然种下了一棵枇杷树，拉着我的手说：“仔俚，我知道你从小喜欢吃枇杷，等你以后成了家有了孩子，这棵枇杷树也该挂果了，到时可要常回来帮衬帮衬。”

    我当时还不大理解父亲所说的“帮衬帮衬”是啥意思，是叫我回来帮忙管理呢，还是让我回来将枇杷采摘下来吃了或卖掉。毕业后，我摸爬滚打近 10 年，终于在城里有了自己的家。此时妹妹早已远嫁外地，我每次回乡请父亲来城里和我一起过，可他收拾衣物来城里住了几天后，总觉得浑身不自在，不顾我的再三挽留，嚷着要回去。有一次我甚至当着妻子的面“训斥”了他一顿，说我这又不是鬼门关，你今天要回去，明天要回去，一个人守着一幢老屋，乡亲们会怎样看我。父亲被我一训，先是怔怔地望了我一眼，然后自言自语地说，我自个儿的事，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去，家里还有几丘菜地，还有那棵枇杷树……

     父亲打这一次后就很少到城里来了。无奈之下，我只好频频往老家跑。妻是地道的城里人，起先还碍于脸面跟我去了两回，后来就找借口不想去了。好在女儿对爷爷尚有感情，每次回去，总要把父亲收拾整齐的东西折腾一番，弄得父亲一边大声喝斥，一边又乐此不疲地和她周旋，责骂之下，掩饰不住的亲昵和疼爱。

    这几年，由于单位上的物是人非，加上妻又下岗待业，弄得人心里怪怪的，也不怎么回老家了。逢年过节的，也只是象征性地去聚一聚，留下些钱物，顾不上和父亲说上几句掏心话。父亲垂垂老矣，他更多地开始把心思放在我的女儿身上，每逢节假日总要捎口信来，叫她回去住上两天。无奈女儿也开始有了自己的伙伴，并不怎么在乎爷爷的邀请。父亲不愿到城里来，可又知道我们不可能如他所愿经常出现在他的眼前，于是他开始喜欢守望，喜欢在村口睃巡。

    那年枇杷成熟时，他估摸着该放“五．一”假了，便左一个口信又一个口信叫我们回去摘枇杷吃，说村里的小伢们嘴馋，说不定哪天就给摘光了，我说好五月二日一定带女儿回去，可到了这一天，单位来了一位比较重要的客人需要我们搞好接待工作，权衡之下，父亲和他那棵苦心“帮衬”的枇杷树自然就变得模糊了。直到 5 月 4 日，我和女儿才匆匆赶回老家，不料父亲已在床上一病不起了。邻人说，父亲这两天等到很晚都不见你们回来，又怕晚上枇杷被人偷摘了，就搬了躺椅和着被子在屋后檐下守夜，可能是犯了伤寒吧。我听了这话，泪水很快就模糊了双眼。女儿津津有味地吃着枇杷，无法体味其中的甜蜜和酸楚。我倾尽全力给父亲治病，终于没能挽回父亲的生命，“来了就好”，半个月后，父亲无力地说完这最后一句话，撒手西去。我的泪水已干，紧紧握住父亲的手，把一棵枇杷核静静地放到他的胸口上。

    不知怎的，父亲去世后，那棵枇杷树挂了两年果后就开始枯化了。村里人说，这两年枇杷树挂满了果，可谁也没去动一下，总觉得你的老父亲还在屋檐下守望着呢。我哽咽无语，我知道父亲一生都在守望，守望我考上大学，守望我成家立业，守望我经常出现在他的枇杷树下，可最终，我却以一个迟到者的身份出现在他的病床前。父爱无言，一如他胸口上的那棵枇杷核。可我知道，它已经在我心里生根发芽，枝繁叶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