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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尔克《杜依诺哀歌》三种中译:第一首

(2014-12-21 15:39:22)
标签:

里尔克

杜依诺哀歌

第一首

中译本

分类: 诗歌文本

里尔克《杜依诺哀歌》三种中译:第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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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首哀歌

 

黄灿然 译

 

 

如果我叫喊,谁将在天使的序列中

听到我?即使他们之中有一位突然

把我拥到他胸前,我也将在他那更强大的

存在的力量中消失。因为美不是什么

而是我们刚好可以承受的恐怖的开始,

而我们之所以这样赞许它是因为它安详地

不屑于毁灭我们。每一位天使都是可怕的。

因此我抑制自己,吞下深处黑暗的

呜咽的叫声。啊,我们需要时

可以求助于谁?不是天使,不是人;

就连那些知道的野兽也意识到

在这个被解释的世界我们

并不感到很安全。也许仍有

某棵树留在斜坡上,供我们日夜观看,

仍有为我们留下的昨天的散步和对于一个习惯的

长期效忠,这习惯一旦跟我们住下便不愿离开。

哦,还有黑夜,那黑夜,当一阵充满无限空间的风

啃起我们的脸。黑夜为了谁而不留下——这想望已久的、

温和的、不报幻想的存在,这颗孤寂的心

与它相会是如此痛苦。难道情人们就更容易些吗?

但是他们继续利用彼此来隐藏各自的命运。

难道你还不知道吗?将你怀中的虚空抛进

我们呼吸的空间;也许鸟儿们

会带着更热情的飞翔感到这扩大的空气。

 

是的,春天需要你。常常一颗星

会等待你去注意它。一股波浪从遥远的过去

卷向你,或者当你在一个敞开的窗下

散步,一把小提琴

会让自身顺从于你的聆听。这一切都是使命。

但是你能完成吗?难道你不总是

被期望分散注意力,仿佛每件事

都宣布一位心爱的人要来了?(你到哪里找地方

安置她,带着你所有这些巨大而生疏的思想

来来去去并且经常留下来过夜。)

但是当你感到渴念,就歌唱恋爱中的女人吧;

因为她们著名的激情仍然不是不朽的。歌唱

被抛弃和凄惨的女人(你几乎要羡慕他们),

她们可以爱得比那些满足者更为纯粹。

一再地开始那永远得不到的赞颂;

请记住:英雄继续活着;就连他的衰落

也只是他达至最后出生的借口。

但是消耗殆尽的大自然把恋人们带回

到她那里,仿佛世上没有足够的力量

来第二次创造他们。你曾经竭力想象够了

加斯帕斯?斯坦帕,以便任何被她的心爱的人

抛弃的女孩都可以受到那翱翔的、盲目的爱的

极端例子所鼓舞,并对她自己说“也许我可以像她”?

难道这种最古老的受苦最终不会

给我们结下更丰富的果实吗?

难道现在不是我们怀着爱意

从心爱的人那里解放出来并在颤抖中忍受的时候了吗:

就像箭忍受着弓的紧张,以便

在射出的刹那超越自己。因为

世上没有地方供我们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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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声音。我的心聆听,就像只有

圣徒才会聆听的那样:直到那巨大的召唤把他们

从地面提起;然而他们不可能地继续

下跪并且一点也不在意:

他们的聆听是如此完整。岂止像你忍受

上帝的声音——远不止于此。而是聆听风的声音

和那在沉默中形成的持久的讯息。

现在它正从那些早夭的人那里朝着你呢喃。

无论你何时走进一座教堂,在那不勒斯,或罗马,

难道他们的命运没有悄悄走来向你说话?

或者在高处,某篇颂文委托你一个使命,

就像去年在圣玛利亚福摩萨的匾牌上。

他们要我做的就是轻轻把有关他们死亡的

不公正的看法的外表抹掉——这看法有时候

会略微妨碍他们的灵魂向前迈进。

 

这确实是奇怪的:不再居住在大地上,

还要放弃刚刚有时间去学习的风俗,

不去观看玫瑰和其它关乎人类未来的

有希望的事物;不再是无限焦急的手中

那个往昔的自己;甚至还要

把自己的名字遗弃,忘记它,

像一个孩子忘记破碎的玩具。

奇怪的是不再对欲望报有欲望。奇怪的是

看到曾经紧紧结合的意义如今朝着

各个方向失散。而死去是一件苦事

并且在我们可以逐渐感到一点永恒的

痕迹之前就已经充满挽救的可能。——尽管生者错误地信仰

他们自己制造的过于明显的区别。

天使们(他们说)不知道他们置身其间的

是生者,还是死者。永恒的激流

把所有的年代卷入其中,通过两个王国,

永远地,而他们的声音就在它那如雷的吼声中溺毙。

 

最后,那些早走的就不再需要我们了:

他们断绝了大地上的悲喜,就像孩子乖乖地

长大,不再需要他们母亲温柔的乳房。但是我们却需要

这类伟大的秘密,对我们来说忧伤往往是

精神成长的源泉——我们怎能存在而没有它们?

那个传说是没有意义的吗,它告诉我们,在哀悼纳莱斯时

歌中那最初的勇敢的音符如何穿透荒芜的麻木不仁;

然后在一个可爱如神的青年突然永远离开的

可怕的空间里,虚空第一次感到震惊,

这震惊现在激励我们安慰我们并帮助我们。

 

(选自《里尔克诗选》,黄灿然译,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

 

 

第一首

 

绿  原 

 

如果我哭喊,各级天使中间有谁

听得见我?即使其中一位突然把我

拥向心头;我也会由于他的

更强健的存在而丧亡。因为美无非是

我们恰巧能够忍受的恐怖之开端,

我们之所以惊羡它,则因为它宁静得不屑于

摧毁我们。每一个天使都是可怕的。

于是我控制自己,咽下了隐约啜泣之

诱唤。哎,还有谁我们能

加以利用?不是天使,不是人,

而伶俐的牲畜已经注意到

我们在家并不十分可靠

在这被解释的世界里。也许给我们留下了

斜坡上任何一株树,我们每天可以

再见它;给我们留下了昨天的街道

经及对于一个习惯久久难改的忠诚,

那习惯颇令我们称心便留下来不走了。

哦还有夜,还有夜,当充满宇宙空间的风

舔食我们的脸庞时——,被思慕者,温柔的醒迷者,

她不会为它而停留,却艰辛地临近了

孤单的心。难道她对于相爱者更轻松吗?

哎,他们只是彼此隐瞒各自的命运。

你还不知道吗?且将空虚从手臂间扔向

我们所呼吸的空间;也许鸟群会

以更诚挚的飞翔感觉到扩展开来的空气。

 

是的,春天需要你。许多星辰

指望你去探寻它们。过去有

一阵波涛涌上前来,或者

你走过打开的窗前,

有一柄提琴在倾心相许。这一切就是使命。

但你胜任吗?你可不总是

为期待而心烦意乱,仿佛一切向你

宣布了一个被爱者?(当伟大而陌生的思想在你

身上走进走出并且夜间经常停留不去,这时

你就想把她隐藏起来。)

但你如有所眷恋,就请歌唱爱者吧;他们

被称誉的感情远不是不朽的。

那些人,你几乎嫉妒他们,被遗弃者们,你发现

他们比被抚慰者爱得更深。永远重新

开始那绝对达不到的颂扬吧;

想一想:英雄坚持着,即使他的毁灭

也只是一个生存的借口:他的最后的诞生。

但是精疲力竭的自然却把爱者

收回到自身,仿佛这样做的力量

再用不到第二回。你可曾清楚记得

加斯帕拉·斯坦帕,记得任何一个

不为被爱者所留意的少女,看到这个爱者的

崇高范例,会学得“我也可以像她一样”吗?

难道我们这种最古老的痛苦不应当终于

结出更多的果实?难道还不是时候,我们在爱中

摆脱了被爱者,颤栗地承受着:

有如箭矢承受着弓弦,以便聚精会神向前飞跃时

比它自身更加有力。因为任何地方都不能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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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声音。听吧,我的心,就像只有

圣者听过那样:巨大的呼唤把他们

从地面扶起;而他们却一再(不可能地)

跪拜,漠不关心其它:

他们就这样听着。不是你能忍受

神的声音,远不是。但请听听长叹,

那从寂静中产生的、未被打断的信息。

它现在正从那些夭折者那里向你沙沙响来。

无论何时你走进罗马和那不勒斯的教堂,

他们的命运不总是安静地向你申诉吗?

或者一篇碑文巍峨地竖在你面前,

有如新近在圣玛丽亚·福莫萨见到的墓志铭。

他们向我要求什么啊?我须悄然抹去

不义的假象,它常会稍微

妨碍他们的鬼魂之纯洁的游动。

 

的确,说也奇怪,不再在地面居住了,

不再运用好不容易学会的习惯了,

不给玫瑰和其它特地作出允诺的

事物赋予人类未来的意义;

不再是人们在无穷忧虑的双手中

所成为的一切,甚至抛弃

自己的名字,不啻于一件破损的玩具。

说也奇怪,不再希望自己的希望。说也奇怪,

一度相关的一切眼见如此松弛的

在空中飘荡。而死去是艰苦的

并充满补救行为,使人们慢慢觉察到

一点点永恒。——但是,生者都犯了

一个错误,他们未免泾渭过于分明。

天使(据说)往往不知道,他们究竟是

在活人还是死人中间走动。永恒的激流总是

从两个区域冲走了一切世代

并比两者的声音响得更高。

 

他们终于不再需要我们,那些早逝者,

他们怡然戒绝尘世一切,仿佛长大了

亲切告别母亲的乳房。但是我们,既然需要

如此巨大的秘密,为了我们常常从忧伤中

产生神圣的进步——:我们能够没有他们吗?

从前在为林诺的悲悼中贸然响过的

第一支乐曲也曾渗透过枯槁的麻木感,

正是在这颤栗的空间一个几乎神化的青年

突然永远离去,空虚则陷于

 

现在正迷惑我们、安慰我们、帮助我们的

那种振荡——这个传说难道白说了吗?

 

1912年2月21日,杜伊诺

 

(选自《里尔克诗选》,绿原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年版)

 

 

哀歌之一

 

林  克 

 

究竟有谁在天使的阵营倾听,倘若我呼唤?

甚至设想,一位天使突然攫住我的心:

他更强悍的存在令我晕厥,因为美无非是

可怕之物的开端,我们尚可承受,

我们如此欣赏它,因为它泰然自若,

不屑于毁灭我们。每一位天使都是可怕的。

所以我抑制自己,咽下阴暗悲泣的召唤。

啊,我们究竟能够求靠谁?天使不行,

人也不行,机灵的动物已经察觉,

在这个被人阐释的世界,我们的栖居

不太可靠。也许有一棵树为我们留在山坡,

我们每天看见它;昨天的街道

为我们留驻,一个习惯培养成忠实,

它喜欢我们这里,于是留下来不曾离去。

哦,还有黑夜,黑夜,当携满宇宙空间的风

耗蚀着我们的脸庞——,夜岂不留驻人寰,

让人渴望,又令人略感失望,

哪一颗心不是艰难地面临它,恋人会轻松一些?

啊,他们不过相互掩蔽他们的命运。

你难道还不相信?那就从怀中抛出虚空,

抛向我们呼吸的空间;或许飞鸟

以更内向的飞翔感觉到更辽阔的天空。

 

是的,春天大概需要你,某些星辰

大概要求你察觉它们。从逝去的事物

曾经涌起一朵波浪,或者当你路过

敞开的窗门,一阵琴声悠悠传来。

这一切皆是使命,但你是否完成?

你不是始终分心于期望,仿佛一切

向你预示了一个爱人的来临?

(你让她何处藏身,既然伟大而陌生的思想

在你身上进进出出,时常留在夜里。)

倘若渴望爱情,你就歌唱恋人吧!

她们闻名的情感远未达到不朽。

那些被遗弃的恋人,你几乎妒忌她们,

似乎她们比被满足者爱得更深。

始终重新开始不可企及的赞美吧;

你想:英雄与世长存,纵使毁灭

也只是他存在的凭藉:最终的诞生。

衰竭的大自然却将恋人收回自身,

仿佛没有力量,再次完成这种业绩。

你对加斯帕拉·斯坦帕究竟有过

足够的思考吗,以这个恋人为典范,

某个少女也会因爱人的离去

有此感觉:我可能像她那样?

难道这些最古老的痛苦竟不能

让我们开窍?难道这个时刻依然遥远,

我们在相爱中相互解放,震颤地经受:

就像箭经受弦,以便满蓄的离弦之箭

比自身更多地存在。因为留驻毫无指望。

 

声音,声音。听呀,我的心,

这种倾听非圣者莫属:强大的呼声

从大地抬起他们;可他们继续跪着,

不可思议,他们不曾留心于此:

他们就这样倾听。这绝不是说,

你能承受上帝的声音。但倾听吹拂之物吧,

不绝如缕的信息产生于寂静。

此刻,它从那些年青的死者向你传来。

不管你走进哪座教堂,在那不勒斯,

在罗马,他们的命运不曾向你静静诉说?

或者一段碑文对你有所寄托,

你觉得崇高,譬如在圣玛利亚·福莫萨

刚刚见到的墓碑。他们有何企求?

我应当轻轻抹去这不合理的假象,

有些时候,它稍稍妨碍了

他们的灵魂的纯粹运动。

 

诚然这很奇异,不再栖居于大地,

不再练习几乎学成的风俗,不再赋予

玫瑰,以及其他独特允诺的事物

人类未来的意义;不再是人们从前所是,

在无限恐惧的手掌之中;甚至抛弃

自己的姓名,像抛弃一个破烂的玩具。

这很奇异,不再寄予期望。这很奇异,

目睹一切相关的事物在空间

如此松散地飘浮。死之存在是艰难的,

犹须太多弥补,以致人们渐渐感觉到

一丝永恒。——可是一切生者

犯有同样的错误,他们太严于区分。

据说天使常常不知道,他们行走在

生者之间,抑或在死者之间。

永恒的潮流始终席卷着一切在者

穿越两个领域,并在其间湮没它们。

 

那些早早离去的人终归不再需要我们,

人们轻柔地断离尘世,就像人们

平和地脱离母亲的乳房. 可是我们,

我们需要如此伟大的秘密,极乐的进步

常常发源于我们的悲哀——没有他们

我们能够存在吗?这个神话并非无益:

在利诺斯的哀悼声中,第一声无畏的音乐

曾经穿透枯萎的僵化;在被震惊的空间——

一位酷似神的少年突然永远离它而去,

虚空第一次陷入震荡,一直到今天

那种震荡仍在吸引、慰藉和帮助我们。

 

网络来源:豆瓣小组: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34899718/

译诗出处由本博主所加

里尔克图片来自网络,由本博主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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