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两篇文章是我在2001年9月山东淄博蒲松龄故居所在地蒲家庄旧城改造时采写的报道,曾分两期发表在《鲁中晨报》上。今天,当我们走到那些名村古镇旅游时,看到的满眼尽是假古董,不禁让我又想起当年的这两篇文章。

聊斋城遭遇“南门风波”
2001年9月5日,从正在施工中的聊斋城第1期工程迎宾大道改扩建工地上传来消息,由于迎宾大道路宽将由现在的12米向北扩建至24米,蒲家庄南门面临拆迁。淄博市文物局接到当地群众的反映后,刘忠进局长立即和淄博市规划局负责人赶到了现场,要求施工人员立即暂停了对南门的拆迁,并向上级各部门反映,对南门的拆与留展开专题研讨,南门成了聊斋城开工后各界关注的一个话题,为此,记者日前对聊斋城建设的负责人,淄川区洪山镇蒲家庄村党委书记、柳泉旅游集团有限公司党委书记蒲长春,和淄博市文物事业管理局刘忠进局长进行了专访。
蒲长春谈聊斋城思路
当记者来到蒲家庄采访时,南门已经孤零零地立在公路边上,在它北侧的民居已经拆除,施工现场各种挖掘、运输机械还在轰鸣着。记者多次与聊斋城建设的负责人蒲长春联系,但他实在太忙而没有时间接受采访。9月12日,记者终于在他的办公室等着他吃工作餐时,一边吃饭,一边聊起了聊斋城的话题。
记:蒲书记,你好!聊斋城一开工,就遇到了南门的问题,你怎么看的呢?
蒲:我是从8月19号开始接手的,以前的情况不太清楚。现在建聊斋城主要是从效益的角度考虑的,一方面是借助于村里的文化积淀来宣传蒲松龄和蒲家庄,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让村里的群众能够尽快致富。我们是本着这样的原则:“有保护价值的就保护,没有保护价值的就拆掉。”在拆迁方面是很谨慎的,按照文物保护有关规定,目前拆除的都还算不上文物。
记:那南门呢?
蒲:这次道路的拓宽是为了长远考虑的。但是,公路往南扩因为有刚刚新盖的民房,拆迁费用很大,约100多万,完备扩这不就遇到了南门的问题。
在南门的问题上,各级领导还没有确定是拆是留。在我看来,如果这个确实有价值的就保护,没有价值或价值不大,该拆就得拆,再建一个更好的,以后时间长了,也有保护价值。纯粹为保护而保护也没有意义了,还是得考虑怎样保护的同时又能发展经济。
记:在聊斋城的建设上,你们准备怎样对蒲家庄进行改造呢?
蒲:根据我们请专家制定的聊斋城总体规划上,基本的思路是“开发一片,保护一片,改造一片,完善一片。”
把应该保护的东西都放在里边的中心区域,周边建一些档次比较高一点的建筑和设施。否则,影响招商引资。
记:这里还存在一个问题,就是全国这种主题式的旅游景点目前都在走下坡路,效益并不很好,像深圳华侨城里的“民俗村”、“锦绣中华”还有北京的“大观园”、咱们山东的“水浒城”等等。而一些纯粹土生土长的山水人文景观,现在都成了旅游热点。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把这个蒲家庄当作一种像山西平遥、云南丽江等典型的地域文化标本,做成一种突出地域文化特点的文化旅游区?
蒲:我认为,如果和经济不结合起来,纯粹搞文化,必然没有生机,没有出路。单纯搞一种,很难发展的好。
记:按你设想,聊斋城应该怎么来运作?什么时候能够建成?
蒲:如果按照我的设想来搞的话,应该是边赚钱边建设景点,三年的时间就差不多了。可现在是没有钱,还想建设景点,怎么可能啊?所以我现在压力很大,风险也很大,我们现在做这件事情困难也很多、很不容易,这就需要各方面的支持。国庆节快到了,我们打算打破原来聊斋园32元门票的界限降价,甚至是打半价都行,先让游客进来。
记:南门要保护的话,是不是对我们这个规划有影响啊,需要调整啊?
蒲:单独的调整是不行的,这个牵涉到好多问题。
记:老百姓可能觉的这四个城门和城围子刚好构成一个环行的结构。你有没有考虑要把城围子重修呢?
蒲:其实我倒觉得这是一种封闭,影响发展。我的想法是通过聊斋城建设,先让村民们的生活质量提高,迎宾大道两侧如果不做城商业门面就可惜了。
记:对聊斋城的开发和建设,你有没有信心和把握啊?
蒲:我们在资源方面有很多优势,如果能充分发挥出来的话,应该是比较好的。必须要与村里的实际联系起来,否则一切都是很难说的。
记:那你觉的以后聊斋城的卖点在什么地方?
蒲:应该是新旧结合。保存那些的确有长期保存价值的,同时还要建设新的,做到新与旧的充分结合。南门只是古老,其实还算不上景点。
记:谢谢你接受采访。
刘忠进谈文物保护
对于南门的去留,专家们是怎么看的呢?记者又采访了淄博市文物事业管理局刘忠进局长。
记:你好,刘局长。蒲家庄南门是拆是留最近成了大家关注的问题。我想问一下,按照有关规定,它属不属于应该保护的范围?
刘:情况是这样的。单纯地说南门,它并不是文物,但根据淄博市文化局、城乡建委下发的《关于划定蒲松龄故居保护范围及建筑控制地带》这一文件精神,应该保护的范围除了原来蒲松龄的故居等,还有从东门到西门的这条主要道路两旁的建筑,我们都要保持原来的风貌。至于后来建造的一些新瓦房,这些就不在保护范围之内了。
这次南门的拆迁发生争执也是应该的,因为南门的围墙的确很破旧,原来建设人员想的是把南门拆掉,原来只有12米的道路扩大一倍,这样一来就能达到24米。但往南扩造价太贵了,所以就想往北扩,把南门拆掉。我们接到群众投诉后,到现场制止了他们施工。他们又想了个办法,就是保留南门,改成像法国凯旋门似的样式。但我们认为这样做没用,而且道路也没有必要修,因为这又不是一条主干道,人也不会太多,再说这里也就是个景点,即使聊斋城建设起来,也就节假日人多一点,平时人也不会太多,而且人家看的是景点,也并非是现代化的道路。
记:对于南门的去留,你们的主张呢?
刘:关于南门,我们主张可以维修保护。第一,这个门不能拆,第二,这个门不能孤立起来,往北扩以南门为界限,不能再往北了,而且住宅也应保持原貌。把已经重修的东西门和现存的南北门再用城墙围起来,使蒲家庄还原明清风貌,不仅仅利于保护,还有文化旅游和社会学的价值。
记:昨天我询问了一下聊斋城建设的负责人,他认为在这条主干道旁的房子要是不做商业房就有点可惜了。
刘:这个负责人可能长期从事市场运作,所以更重视市场、更重视赢利。从文物的角度看,四合院应该保护,我们允许他们可以在墙上开门,进去是个院子,再搞商业经营,但不允许把房子当墙。
记:从文物管理的角度来说,故居周围的环境有没有可能成为重点保护的一个村落呢?
刘:应该是行,原来是打算让每个院落都成为一个可供参观的景点,最后再连起来。
关于文化遗迹的保护上,这里就有两个层次,一个是历史文化名城,一个是历史文化保护区。前者就是整个一个城市作为一个保护对象,后者是局部的,像一个村落、一条街道等。蒲家庄和周村大街我们计划作为淄博市首选的文化保护区,建设成国家级历史文化保护区。
记:你认为聊斋城的卖点在哪里,是在文化上呢,还是在商业的开发上?
刘:我认为,就目前他们的思路它应该属于像北京的大观园似的人造景点。其实,到文化景观游览的很多游客更看中的是它的一些旧的东西。像我们出去,先看看是新的还是旧的,新的有时候连看都不看。担忧是文物保护和旅游部门的矛盾其实还是一种经营理念上的矛盾,旅游部门就是以赢利为目的,对文物的保护上不是很看重。而文物的价值更在于一种历史的价值,而不是当下的价值。
我们的观点就是保护文物,但也重视价值和效益地发挥。对文物我们坚决保护,但并不是说走极端,我们也讲利用,但不是单纯为了赢利。旅游部门则是把增加游客、增加收入作为基本考核点,对于资源的保护和可持续发展上来看,是比较急功近利的。现在有些地方探索着把文物景点从文物部门手中转到旅游部门,像是曲阜,不过后来出了点问题,现在又改回来了。我们还是讲究一种长远性,在保护好的前提下做一些开发。
好在我们淄博在文物保护方面是很重视的,从全国看也是比较好的。因为淄博本身就是以文物扬名,优势就是文物,旅游部门对文物也很看中,从主管部门来说都没有什么大的矛盾冲突。像临淄和周村这两个区,文物和旅游都是一个部门管理。这两个部门在经营理念、具体方式上虽然有一些差别,但还不是肯本性的差异。
对于聊斋城的建设,我们认为在完善城市职能等方面也是有很大益处的,也是一件好事,我们很支持,只不过我们觉在拆与建上还是谨慎一些好,免得再留下一些历史的遗憾。
记:谢谢你。
记者在《蒲公故里聊斋园旅游发展总体规划》上看到,聊斋城建设的规划原则是:“蒲家庄一保护性开发为原则,在不改变环境的前提下扩展庄内内容和景观。”并且提出了,对一级建筑地带内一些年久失修、早已坍塌的房屋、空地按统一明清建筑风格要求进行重新设计、修建,对不协调的建筑进行改造或拆除,首先拆除沿街难以改造的不协调建筑;修建蒲氏祠堂、修整部分旧宅院,并轨化成商业功能的用房。从这些方面来说,聊斋城的建设开发,对于故居环境的保护和功能完善还是有利的。对于建设中出现的南门问题,无论它是拆是留,其意义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拆与建的问题,而是社会经济发展中的城市建设改造与地方特色文化保护的一个大话题。
依依惜别老蒲家庄
一个城市因为有她独有的文化才体现出性格,而富有生命力;悠久的文化对一个城市来说更是如同祖传的宝物那样弥足珍贵,这就犹如一个人的往事,或让人留恋、或让人伤感……但也正因为这一段段独一无二的、鲜活的历史才让一个人、一个城市“立”了起来。
对一个城市来说,悠久的建筑正是这悠久历史的见证。
蒲家庄的回忆
8月26日,淄博聊斋城首期工程开工。看着各种工程车辆和建筑机械轰隆隆驶进蒲家庄,许多居民十分高兴:“蒲家庄要旧貌换新颜了。”而住在这里的一些老人们却对这片熟悉的村庄恋恋不舍。今年78岁的蒲松龄第12世孙蒲先明老人是一位对蒲松龄和聊斋、俚曲、蒲氏族谱等研究颇有建树的专家,与他漫步在蒲家庄的石板小道上,我们听他讲述了蒲家庄过去的故事。
蒲家庄的三个称呼
蒲先明老人住在蒲家庄东门边上,这里的一砖一瓦他几乎都能道出来历,都能讲出一个个鲜活的故事,所以,许多人都慕名而来请他做“导游”。当我们聊起蒲家庄时,老人打开了话匣子。
出了蒲先明家走到东门边,他突然问我们知道仙人乡、满井堂、才子茔这三个地名的来历吗?原来,这仙人乡就是蒲家庄的旧名。他说,在元末明初,蒲家遭遇夷族之祸,蒲松龄的先祖蒲璋避难来到淄川,最早住在现蒲家庄以北的杨家庄,后来才在这里定居。蒲家迁来这里的时候,因为村中有三棵大槐树,这里的名字就叫三槐树,后来,因为村东头有个满井寺,所以又叫满井堂。到了清代,蒲家出了位才子蒲松龄,因为他专门写写神仙鬼怪的故事,人们觉得他是仙人再来,就把蒲家庄叫仙人乡了。在他去世后,墓地所在的地方就叫才子茔。
讲到这里,他抬头望着门洞说:“这些称呼,要讲起他们的来历和故事就很长了,现在知道的人也已经不多。”
城围子、四合院
据蒲先明考证,蒲家庄的城围子始建于1858年。那时候,因为社会动荡不安,为了防范流寇,许多村庄都修建起围墙。他说:“那时候,一个村庄就是一个家族。围墙一修,城墙上再有人看护,村民就像在家里一样觉得安全。”蒲家庄的城围子有四个门,分别是东门仙乡门,西门平康门,南门葵阳门,北门景征门,门上的字是临摹的蒲松龄墨迹。1985年村里重修了西门,1986年又重修了东门。现在,只剩下北门和南门还保留着原貌。而夯土筑砌的城墙,也仅剩下东门南侧的一点点土坯了。蒲先明回忆说:“1983年,我国著名的古建筑、古园林专家陈从周教授曾经来过蒲家庄。那时候,他就专门给蒲家庄的南门和一盘碾拍了照片,并嘱咐千万要保护好他们,后来还在香港的报纸上登了出来。”
从东门到西门之间是一条石板路,路的两边多数还是土坯堆砌的房子。但在通往北门的小路西边,有一栋青砖灰瓦的四合院,在周围的土坯房中衬出一种朴素的高贵。蒲老指着这个四合院说:“这是蒲家庄现在惟一保存完好的四合院,是蒲松龄的二儿子当时住的地方。他这个家庭现在最大,有180多口,这个数字是统计到1993年,现在还要多。后面还有几家,原来都是做烟、蒸酒的地方。”在院子里,蒲先明老人指着门楣上凸出的四个装饰木桩说:“你们知道平常人们说的门当户对是什么意思吗?就是这四个小东西。像这种雕花的门档,只有大户人家才用。”
“
这院里的东西都有他们的故事。你看这个叫门桩就是挡着门的,顶上门闩,撞都很难撞开,比现在的所可保险多了。”蒲老指着门口两块带孔的石头对我们说。
走出四合院,他又指着外墙上一块像抓手般的青砖问,这是做什么用的?我们猜了半天,蒲老才揭开谜底:“这是拴马石,也是有钱人家的象征。”
牵挂蒲家庄改造
耗资1.6亿元,占地800亩的聊斋城工程已经开工了,如何在开发的同时又保护好蒲家庄这种典型的北方民居村落,成了蒲先明心头的牵挂。当我们问起他,对蒲家庄的改造有什么看法时,他坦诚地说:“建设聊斋城弘扬蒲学文化这是一件造福千秋万代的好事,出于维持文化旧貌、保护文化遗产的角度出发,我主张尽可能的维护原貌。如果把村庄修成了城市,从东南就一直看到西南,和大马路似的,那就没什么意思了。如果把蒲家庄周围建成高楼大厦,只显出蒲松龄那一段来,就更不好看了,看上去孤单单的,而且好像在某些地方上失掉了意义。但是保持原样也不能太过分,而是应该恰如其分。像前两天我去纪念馆,看见蒲松龄曾经用的床上还故意放了几床破被子,其实何必如此?难道蒲老先生就用了这么几床破被子,而且看着也不好看。”
他还给我们看了记在日记本上的一个关于聊斋城建设建议书草稿:“蒲家庄修建的城围至今已经143周年了,这次开发最好是修旧如旧、保持原貌,修修补补就行,不要大动肝火。毕竟是农村,是蒲松龄的出生地。如果蒲家庄都成了楼房,那蒲松龄也现代化了……”
“……城市可以整齐划一、高楼大厦、绿树成荫、道路宽敞,农村就不行,特别是文化故居应古色古香,有欣赏价值,让游客体会到与城市的不同,有留恋感。在景点上应该多建蒲文化景点,以达到弘扬蒲文化的目的。”
2001年1月17日《中国文物报》第六版发表了一篇苏东海关于《故居"故居环境》的文章中说:“故居是被纪念者生活过的历史现场。在这里可以触摸到它的主人,亲身体验着他的生活。故居作为历史的现场是历史固有的,而新建纪念馆则是为了诠释故居和人物而兴建的,是辅助的。如果新建馆声势夺人,则难免喧宾夺主,摆错了主次关系。我们应该更多地关注故居本身。故居的主人生活在这里时是怎样就是怎样。是破落就是破落,是华丽就是华丽;是官邸就是官邸,是寒舍就是寒舍。刘禹锡的陋室故居就应该像他自己描写的“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文章中还特别称赞了蒲松龄故居与蒲家庄的环境营造,莎翁故居与斯特拉斯福小镇环境的营造,甘地故居与馆前区的营造。
聊斋城的建设已经紧锣密鼓地开始了,作为新世纪里的一项大型文化旅游工程,我们祝愿聊斋城在建设与保护方面能成为可以写进建筑史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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