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重心一直在欧洲和北美,主导电影变化的中坚力量也在欧洲和美国,日本贡献不大,却自诩是欧洲一员,有点不要脸——电影为什么在刚建立故事传统后,就要极力摆脱这个传统,偏重于“表现”的探索?深刻的原因和两次世界大战有关。我们对电影的认识,没有抓住这个命门,所以一定会茫然——下午的内容。
我在课件里列出一个长长的表格,对比了中国叙事传统与欧洲叙事传统的区别。结果表明:1、欧洲的编故事讲故事的传统,理论鼻祖在亚里士多德。围绕主人公构建故事冲突的核心方法由来已久。后来经历了文艺复兴和工业革命,在结构和技术上偏重实证色彩,容易形成共识。而我们缺乏真正的文艺理论家,“文以载道”影响两千年,至今未除。所以在激烈变革的今天,我们在理论上是茫然的。2、随着新知识、新技术的发明,欧洲人出了很多思想家、哲学家、经济学家、小说家。单个看,一个莎士比亚足以PK元明两代戏剧家;数量分析,小说家群星灿烂,中国只有孤零曹雪芹一人。《红楼梦》缺少经典意义的故事传统,却留下了“哈红”的爱情故事小缠绵、小清新的病毒,至今蔓延在我们的爱情影视作品中。3、对以上两点根本弱势,我们毫无自知。
亚里士多德是欧美电影故事的理论基石,其实捡重要的说,就三个单词:人物、动作、有长度的冲突。在有限时间里,表现人物命运;而人物命运变化,来自动作——人物的选择;有起伏变化的冲突构成了故事主体,推导出故事的主题思想。电影告别童年期的技术童趣之后,马上开始构建这个亚里士多德式的故事传统。
可以这么说,没有亚里士多德,就没有莎士比亚,就没有欧州灿若群星的小说家和戏剧家,甚至没有贝多芬和莫扎特这样伟大的音乐家。而电影作为工业革命的成果,正是从小说、戏剧、音乐里吸收了营养,在技术进步的前提下完成了集大成的成就过程。电影一开始就和戏剧音乐一样,具有商品属性,靠故事原理立足,西方观众对真正的故事的追求,是伴随市场的成长,伴随利益争夺背景下生活不断富足、工作压力不断加大而娱乐需求增加、对生活变化带来的人性触角越发细腻而一直保持着乐此不疲的。而工业革命带来的全球贸易的格局,则把这种乐此不疲带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因此,除了那些带有深刻地域背景的个别电影故事,不能被世界上所有观众接受以外,所有具有经典故事传统的优秀电影,都会成为打遍全球无敌手畅销商品。我给你一张奥斯卡第1届到第85届全部最佳影片名单,你就会理解我所说的话。无论是早期的《魂断蓝桥》勾起我们才子佳人的爱情幻想,还是惊异于《卡萨布兰卡》这个神奇地方的神奇爱情故事,或者是令我的大学时代难忘的《克莱默夫妇》、《普通人》、《阿甘正传》、《猎鹿人》、《英国病人》,或者是令人拍案称奇的《廊桥遗梦》、《莎翁情史》、《美国丽人》、《美丽心灵》、《贫民窟的百万富翁》、《国王的演讲》,还是复古风格的《艺术家》,美国化的人道主义英雄故事《逃离德黑兰》,没有一个不是经典故事理论的绝佳样本。在这些故事里,你可以清晰感觉到基于人物选择性动作构成的、在有限线性时间里构建出犹如中国传统的钧瓷烧制艺术一样的、压力和节奏充满银幕故事每一道缝隙的完美压力系统,这一系统形成了故事对观众最基本、最基础的吸引力。
同时你还会发现,在压力系统作用下,故事主题出乎意料在高潮中浮现,伴随着人物命运的大开大合,生死离别,审美接受学开始发挥作用,你会不自觉地伴随精彩故事起舞,从人物身上看到了自己,于是,一条情感活动的不连续曲线也出现了。你会该哭的时候哭,该笑的时候笑,并且获得极大的满足,满足到你乐于掏钱买票,满足到你乐于追星,乐于追导演的地步。等你把看电影当做习惯和享受,你还会进而发现另一个特质,电影惊奇。故事的原创性,“生活里有,舞台上无”的虚拟现实,是最大的惊奇。电影的技术特点,光效、音乐、蒙太奇魔术、长镜头场面调动的精准、画面的象征意义、3D拍摄技法和电脑动画的无所不能这些东西一旦和故事的物理、化学吸引力完美融合,就好像让电影长出了飞翔的翅膀,令你欲罢不能,深陷其中。
然而,说起来容易的事情,做好了很不容易。电影是特殊的艺术工业产品,生产投入巨大,故事讲不好,对故事原理缺乏认识,很容易走偏,很容易赔钱赔得“不言不语”,进入抑郁状态。君不见,号称中国第一名导张艺谋把新画面赔关门了?君不见,号称票房不败的冯小刚君,在《1942》惨败后,连人也懒得骂了?
其实不仅是中国,不仅是他们,全世界的电影都是这么走来的。我们虽然没有处于世界的中心,但引进电影还是比较早的。但是我们的半路出家吃亏吃在了没有、也不允许借鉴好莱坞的电影故事传统,而是“同命相连”地吧目光锁定在了欧洲和苏联。我们在技术上不落后,既有蒙太奇、斯坦尼表演体系,也有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和法国的新浪潮,因此我们有一流的导演(仅从电影技术,艺术“表现”角度而言)。但我们也有不走运的地方,“起大早,赶晚集”,意思是说,我们没赶上好时候,没有美国那样200年和平的好运,东西还没捂热,就掉地下摔碎了,忘却了;“剑走偏锋,歪打不正着”,是指我们的艺术教育只看到了电影之“变”,没看到电影故事这个灵魂在变化中不断丰满的历史事实,因此,电影学院和戏剧学院教出来的人才,不能达成正确的共识,不能在故事伟大传统上创造奇迹,倒是成了巴赞“作者电影”的门徒。于是,我看到两个变态的现实:一个是好像在影视艺术最高学府,你不教现代派、新浪潮都不好意思;一个是,屈指可数的电影学院正教授,君然看不懂王家卫的《一代宗师》!太受刺激了!这更加坚定了我研究电影故事规律,急切想把所认识的管用的道理——成功预言《1942》必败的理论认识基础普及给大家的信念。这将是一种必然。不是我来传播,也会有其他人来传播。电影市场对此,已形成倒逼态势,不可逆转。
现在,我来说最核心的部分,两次世界大战与电影之“变”。
两次大战之痛,带来两次电影之“变”。在我上大学的那个年代,大家对文学和艺术的现代派思潮,又感兴趣,又头痛。感兴趣的是,文学和艺术还能这么表现,不带标点符号说一页纸,在舞台上整场戏就是在车站路边“等待戈多”。说完全不懂吧,也懂一点;说懂了吧,也还是云里雾里。
关键搞不清楚西方人的雅兴和动机来自何方?奇思异想是从哪个大脑细胞里钻出来的?人就是贱格,越不懂,越感兴趣;越神秘,越是吸引。很多洋泾浜现代派生长出来,我们拿自己的经验开始乱解现代派,搞自己的四不像。甚至,你知道吗?影响法国新浪潮的哲学家萨特,还是我们开放前政府的座上宾,上了天安门。我工作后一直在部队文化部门,那是穿军装的作家们,很多人都想走莫言的路,很多战争题材的小说,被蒙上现代派色彩,我去参加作品讨论,真的不知道到底说什么好,因为我不知道啊。到头,还是只出了一个莫言,成功的把马尔克斯的脑袋,种在了他的老家东北高密乡的地头,并因此收获了诺贝尔文学奖。
而当年追随现代派的军旅作家们,要么销声匿迹,要么改行研究现代战争。我想,在部队以外的作家们,也大抵如此。除了王朔在英国“愤怒的一代”哪里找到灵感,发明了“痞子文学”以外,其他人同样是一无所获。而且,社会的管理者也在学者专家启发下,突然发现交错了朋友,萨特是一个自由派!
文学和艺术,是表现人生痛苦的,人性只有在幸福和痛苦的巨大落差里,才能获得最大的活性。就像中央电视台的滑稽采访:“你幸福吗?”一样,没有真正富裕起来的人们是不能深刻领会幸福含义的。那么,我们深刻了解痛苦吗?也不能!因为我们没有比较的落差。时下国人,有一个不切实际、迅速致富的想法,这是不现实的。尤其在城镇化问题上,好像我们已经50%以上了,很快就70%了。实际不是这么回事,农民进城不离土,城市盲目追求摊大饼,大城市人满为患,拥挤不堪,人人怀揣不切实际的梦想,呼吸着肮脏的空气,涌动着浮躁的心灵。我们创造了一个“屌丝”和“鸡贼”并存的时代。
城镇化是一个精心规划、处心积虑、漫长痛苦的过程,美国尚花费了两百年。好了,打住,说重点。我们的上一代,上两代甚至是自己这一代,还是几千年传统意义上的农民。我自己情况也是如此,我的父母如果不参加革命,我也成为不了城市居民。所谓的富足,也就是2000年以后的事情,再不要说超发货币基础上的所谓富足。你可以买车了,发现已经没处停车,路上已经堵得一塌糊涂,没有绿叶的冬天空气让你很头痛;同时你发现,你手里那几个钱,只能买几平米商品房,你一辈子的收入都要交给财政和房地产商。抬眼望去,在底特律一双鞋钱就可以买一套房了,你心里忽忽悠悠的不踏实。对,至今我们还不能说富足。
好,现在前面的伏笔起作用了。欧美人凭借工业革命优势,凭借“贸易平衡”理论百年来对全世界的巧取豪夺,真正造就了几代富裕城市人群,他们开大马力汽车,不用担心污染问题;他们每天换一件衬衣,恨不得一次性使用;他们从来没为房子发愁,只要你有好工作,不愁没地方住;他们小心保护自己脚下的资源、保护自己的森林湖泊,却毫不在乎污染别人。两次世界大战,对这些富裕的城市居民,不能不说是两次巨大的打击!把他们中的很多人,从幸福生活的云端扔到了谷底!于是,他们被触痛了,他们要表达自己的痛苦,表达灵魂深处被啃食的细腻感觉。他们觉得,这种感觉是空前的,从来没有过的,导致他们对政治、对社会、对人类的看法产生了根本的改变。
内容决定形式。于是他们觉得现有的故事表现手法,已经不足以构建他们内心对世界的看法,于是他们转而把眼光转向心理学和哲学最新研究成果,开始了新的形式探索。第一次探索开始于一战前后,佛洛依德的潜意识研究主导了先锋派电影的诞生,德国人走在了前面,《卡尔扎里博士》表现的完全是心理活动。
在法国,这股思潮叫做印象派,《一条安达鲁的狗》里面,根本没有狗,有的只是怪异的主观感觉:女人的腋毛没有了,在男人的脸上变成了胡子长出来,是荒诞的达达主义绘画翻版。导演的父亲甚至就是一位达达主义画家。经历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刺激,在某些艺术家眼睛里,世界就是如此荒诞不经的。
然而,这次电影革命最终在好莱坞哪里还是回归了经典故事传统,所不同的是,黑白有声电影的光线表现力和人物内心情绪的表现,更加成熟,更加富有魅力了,向现代人的生活感觉和情感特征更迈进了一步。这种努力,到了二次大战前夜,达到了一次高峰。 代表作是费雯丽主演的《乱世佳人》(1939)、《魂断蓝桥》(1940);希区柯克的《蝴蝶梦》(1940)、迈克尔.柯蒂斯的《卡萨布兰卡》。美国人成为第一强国,好莱坞成为不败的的电影神话,是有道理的。他们总是能够吸收最好的东西为我所用。二次大战以后的另外两次电影革命成果,也被好莱坞故事传统吸收。
无论是意大利新现实主义还是法国新浪潮,都能成为好莱坞故事传统的绝佳养料,让电影故事更好看——这是后话。刘亚洲有句话我很赞成,他说,美国人(不像法国人和意大利人、德国人那样)从来不把创新挂在嘴上,因为他们每天做的就是创新。明天内容更精彩,我将分析二战前好莱坞电影故事高峰佳作,展开第二阶段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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