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签:
传统文化古典诗词魏晋风流靖节先生安居静心杂谈 |
分类: 读书笔记 |
魏晋·陶渊明
《拟挽歌辞》(三首)《咏荆轲》
《拟挽歌辞》(三首)
《拟挽歌辞三首》是晋末宋初诗人陶渊明晚年的组诗作品。诗人假设自己死后的情况,表达了自己对生死的看法,又安慰亲友不必过于悲伤。第一首诗是说死后收殓的情况,描述儿女朋友痛哭。诗人豁达地说死后便没有荣誉与羞辱,只觉得酒还未喝够便死了,有些遗憾。第二首诗是写出殡前的祭祀。诗人描述亲人的哀伤,自己虽感到不能饮酒的遗憾,但已为离开家园而有些黯然。第三首诗是写下葬的情形。诗人对下葬后的幽冥世界不猜测,也认为贤达也不能逃避死亡,与当时追求神仙得道的风气迥异。全诗艺术构思极有新意,以形象化的语言设想自己离开人世之后发生的主客观情状,表现了诗人对生死极其坦然的态度,显示了他极其明彻达观的思想。
创作背景
陶渊明一生究竟只活了五十几岁(梁启超、古直两家之说)还是活到六十三岁(《宋书·本传》及颜延之《陶徵士诔》),至今尚有争议;因而这一组自挽的《拟挽歌辞三首》是否临终前绝笔也就有了分歧意见。逯钦立在《陶渊明事迹诗文系年》中就持非临终绝笔说,认为陶活了六十三岁,而在五十一岁时大病几乎死去,《拟挽歌辞三首》就是这时写的。而吴小如认为,这三首自挽诗是陶渊明在大病之中,至少认为自己即将死去时写的。至于具体的写作时间,由于《自祭文》明言“岁惟丁卯,律中无射”,即宋文帝元嘉四年(427)九月,而自挽诗的第三首开头四句说的“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竟与《自祭文》时令全同,倘自挽诗写作在前,就太巧合了。因此把这三首自挽诗定为作者临终前的绝笔,当作于陶渊明逝世前两个月。
名家点评
宋代胡仔《苕溪渔隐丛话》:“渊明自作挽歌词凡三首,秦太虚亦效之,余谓渊明之词了达,太虚之词哀怨,有不同耳。”
清代吴淇《六朝选诗定论》:“挽歌昉于缪袭,以此歌比而校之,其旷达处相同,而哀惨过之,陆机三章虽佳,风骨则减矣。”
清代邱嘉穗《东山草堂陶诗笺》:“首篇乍死而殓,次篇奠而出殡,三篇送而葬之,次第秩然。”
《拟挽歌辞》(三首)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
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
魂气散何之。枯形寄空木。
娇儿索父啼,良友抚我哭。
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
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
挽歌:挽柩者所唱哀悼死者的歌,泛指对死者悼念的诗歌或哀叹旧事物灭亡的文辞。
非命促:并非生命短促。意谓牛死属于自然规律,故生命并无长短之分。
昨暮:昨晚。同为人:指还活在世上。
今旦:今晨。在鬼录:列入鬼的名册,指死去。
魂气:指人的精神意识。《左传·昭公七年》疏:“附形之灵为魄,附气之神为魂。”散何之:散归何处。
枯形:枯槁的尸体。奇空木:安放于棺木之中。
索:寻找。
千秋万岁:千年万年,形容岁月长久。
白话文
人命有生必有死,早终不算生命短。
昨晚生存在世上,今晨命丧赴黄泉。
游魂飘散在何处?枯稿尸身存木棺。
娇儿找父伤心啼,好友痛哭灵柩前。
死去不知得与失,哪还会有是非感?
千秋万岁身后事,荣辱怎能记心间?
只恨今生在世时,饮酒不足太遗憾。
其一
衰荣无定在,彼此更共之。
邵生瓜田中,宁似东陵时!
寒暑有代谢,人道每如兹。
达人解其会,逝将不复疑;
忽与一樽酒,日夕欢相持。
衰荣:这里是用植物的衰败与繁荣来比喻人生的衰与盛、祸与福。无定在:无定数,变化不定。更:更替,交替。共之:都是如此。
邵生:邵平,秦时为东陵侯,秦亡后为平民,因家贫而种瓜于长安城东,前后处境截然不同。
代谢:更替变化。人道:人生的道理或规律。每:每每,即常常。兹:此。
达人:通达事理的人,达观的人。会:指理之所在。逝:离去,指隐居独处。
忽:尽快。持:拿着。
其一
衰荣没有固定在,彼此相互的。邵先生瓜田中,难道像东陵时!寒暑有代谢,人的思想总是这样。乐观的人明白他会,我将不再怀疑。忽然给一杯酒,日夕畅饮着。
赏析
开宗明义,说明人有生必有死,即使死得早也不算短命。这是贯穿此三诗的主旨,也是作者对生死观的中心思想。然后接下去具体写从生到死,只要一停止呼吸,便已名登鬼录。从诗的具体描写看,作者是懂得人死气绝就再无知觉的道理的,是知道没有什么所谓灵魂之类的,所以他说:“魂气散何之,枯形寄空木。”只剩下一具尸体纳入空棺而已。以下“娇儿”、“良友”二句,乃是根据生前的生活经验,设想自己死后孩子和好友仍有割不断的感情。“得失”四句乃是作者大彻大悟之言,只要人一断气,一切了无所知,身后荣辱,当然也大可不必计较了。最后二句虽近诙谐,却见出渊明本性。他平生俯仰无愧怍,毕生遗憾只在于家里太穷,嗜酒不能常得。此是纪实,未必用典。不过陶既以酒与身后得失荣辱相提并论,似仍有所本。盖西晋时张翰有云:“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见《晋书·文苑》本传)与此诗命意正复相近似。
《拟挽歌辞》(三首)
在昔无酒饮,今但湛空觞。
春醪生浮蚁,何时更能尝。
肴案盈我前,亲旧哭我傍。
欲语口无音,欲视眼无光。
昔在高堂寝,今宿荒草乡。
荒草无人眠,极视正茫茫。
一朝出门去,归来夜未央。
湛(zhàn)空觞:是说往日的空酒杯中,如今盛满了澄清的奠酒。
春醪(lo):春酒。浮蚁:酒面上的泡沫。《文选·张衡〈南都赋〉》:“醪敷径寸,浮蚁若萍。”刘良注:“酒膏径寸,布于酒上,亦有浮蚁如水萍也。”
肴(yáo)案:指摆在供桌上的盛满肉食的木盘。肴,荤菜。案,古代进食用的一种短脚木盘。盈:指摆满。
傍:即“旁“。
荒草乡:指荒草丛生的坟地。按:逯本据《乐府诗集》于此句后校增“荒草无人眠,极视正茫茫”二句,为诸本所无。然此二句与第三首“四面无人居”“荒草何茫茫”等句重复,故当删去。
出门去:指出殡。
良未央:未有尽头,遥遥无期。良,确,诚。此句一本作“归来夜未央”。
白话文
生前贫困无酒饮,今日奠酒盛满觞。
春酒清香浮泡沫,何时能再得品尝!
佳肴满案摆面前,亲友痛哭在我旁。
想要发言口无声,想要睁眼目无光。
往日安寝在高堂,如今长眠荒草乡。
一朝归葬出门去,想再归来没指望。
赏析
从“在昔无酒饮”写起。而诗意却由入殓写到受奠,过渡得极自然,毫无针线痕迹。“湛”训没,训深,训厚,训多(有的注本训澄,训清,似未确),这里的“湛空觞”指觞中盛满了酒。“今但湛空觞”者,意思说生前酒觞常空,现在灵前虽然觞中盛满了酒,却只能任其摆在那里了。“春醪”,指春天新酿熟的酒。一般新酒,大抵于秋收后开始酝酿,第二年春天便可饮用。“浮蚁”,酒的表面泛起一层泡沫,如蚁浮于上,语出张衡《南都赋》。这里说春酒虽好,已是来年的事,自己再也尝不到了。“肴案”四句,正面写死者受奠。“昔在”四句,预言葬后情状,但这时还未到殡葬之期。因“一朝出门去”是指不久的将来,言一旦棺柩出门就再也回不来了,可见这第二首还没有写到出殡送葬。末句是说这次出门之后,再想回家,只怕要等到无穷无尽之日了。一本作“归来夜未央”,意指自己想再回家,而地下长夜无穷,永无见天日的机会了。亦通。
《拟挽歌辞》(三首)
其三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
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
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嶕峣。
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
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
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
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注释
何:何其,多么。茫茫:无边无际的样子。
萧萧:风吹树木声。
严霜:寒霜,浓霜。
送我出远郊:指出殡送葬。
无人居:指荒无人烟。
嶕(jio)峣(yáo):高耸的样子。
马:指拉灵枢丧车的马。
幽室:指墓穴。
朝(zho):早晨,天亮。
贤达:古时指有道德学问的人。无奈何:无可奈何,没有办法。指皆不免此运。
向:先时,刚才。
各自还其家:《文选》作“各已归其家”,兹从逯本。
已歌:已经在欢快地歌了。是说人们早已忘了死者,不再有悲哀。
何所道: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托体:寄身。山阿:山陵。
白话文
茫茫荒野草枯黄,萧瑟秋风抖白杨。
已是寒霜九月中。亲人送我远郊葬。
四周寂寞无人烟,坟墓高高甚凄凉。
马为仰天长悲鸣,风为萧瑟作哀响。
墓穴已闭成幽暗,永远不能见曙光。
永远不能见曙光,贤达同样此下场。
刚才送葬那些人,各自还家入其房。
亲戚或许还悲哀,他人早忘已欢唱。
死去还有何话讲,寄托此身在山冈。
赏析
此首通篇写送殡下葬过程,而突出写了送葬者。“荒草”二句既承前篇,又写出基地背景,为下文烘托出凄惨气氛。“严霜”句点明季节,“送我”句直写送葬情状。“四面”二句写墓地实况,说明自己也只能与鬼为邻了。然后一句写“马”,一句写“风”,把送葬沿途景物都描绘出来,虽仅点到而止,却历历如画。然后以“幽室”二句作一小结,说明圹坑一闭,人鬼殊途,正与第二首末句相呼应。但以上只是写殡葬时种种现象,作者还没有把真正的生死观表现得透彻充分,于是把“千年”句重复了一次,接着正面点出“贤达无奈何”这一层意思。盖不论贤士达人,对有生必有死的自然规律总是无能为力的。这并非消极,而实是因勘得破看得透而总结出来的。而一篇最精彩处,全在最后六句。“向来”犹言“刚才”。刚才来送殡的人,一俟棺入穴中,幽室永闭,便自然而然地纷纷散去,各自回家。这与上文写死者从此永不能回家又遥相对照。“亲戚”二句,是识透人生真谛之后提炼出来的话。家人亲眷,因为跟自己有血缘关系,可能想到死者还有点儿难过;而那些同自己关系不深的人则早已把死者忘掉,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论语·述而篇》:“子于是日哭,则不歌。”这是说孔子如果某一天参加了别人的丧礼,为悼念死者而哭泣过,那么他在这一天里面就一定不唱歌。这不但由于思想感情一时转不过来,而且刚哭完死者便又高兴地唱起歌来,也未免太不近人情。其实孔子这样做,还是一个有教养的人诉诸理性的表现;如果是一般人,为人送葬不过是礼节性的周旋应酬,从感情上说,他本没有什么悲伤,只要葬礼一毕,自然可以歌唱了。陶渊明是看透了世俗人情的,所以他反用《论语》之意,爽性直截了当地把一般人的表现从思想到行动都如实地写了出来,这才是作者思想上的真正达观而毫无矫饰的地方。陶之可贵处亦正在此。而且在作者的人生观中还是有着唯物的思想因素的,所以他在此诗的最后两句写道:“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大意是,人死之后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他把尸体托付给大自然,使它即将化为尘埃,同山脚下的泥土一样。这在佛教轮回观念大为流行的晋宋之交,实在是十分难能可贵的唯物观点。
整体赏析
陶诗一大特点,便是他怎么想就怎么说,基本上是直陈其事的“赋”笔,运用比兴手法的地方是不多的。故造语虽浅而涵义实深,虽出之平淡而实有至理,看似不讲求写作技巧而更得自然之趣。这就是苏轼所说的“似枯而实腴”。而这三首挽歌诗又极有新意。魏晋人侈尚清谈,多言生死。但贤如王羲之,尚不免有“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之叹;而真正能勘破生死关者,在当时恐怕只有陶渊明一人而已。如他在《形影神·神释》诗的结尾处说:“纵浪大化中,不忧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意思说人生居天地之间如纵身大浪,沉浮无主,而自己却应以“不忧亦不惧”处之。这已是非常难得了。而对于生与死,他竟持一种极坦率的态度,认为“到了该死的时候就任其死去好了,何必再多所顾虑!”这同陶渊明在早些时候所写的《归去来辞》结尾处所说的“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实际是一个意思。
这种勘破生死关的达观思想,虽说难得,但在一个人身体健康、并能用理智来思辨问题时这样说,还是比较容易的。等到大病临身,自知必不久于人世,仍能明智地认识到这一点,并以半开玩笑的方式(如说“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写成自挽诗,这就远非一般人所能企及了。
此三诗前后衔接,用的是不明显的顶针续麻手法。第一首以“饮酒不得足”为结语,第二首即从“在昔无酒饮”写起。从三诗的艺术成就看,第三首写得最好,故萧统《文选》只选了第三首,收录于卷二十八挽歌类,题为《挽歌诗》。
《咏荆轲》
《咏荆轲》是晋宋之际文学家陶渊明创作的一首借史咏怀、托古言志的咏史诗。此诗以极大的热情歌颂了荆轲刺秦王的壮举,充分地表现了诗人对黑暗政治、强暴势力的憎恶和铲强除暴的愿望。全诗有详有略的写作特点十分明显,大部分篇幅都用来写荆轲之行,以此着力渲染荆轲不畏强暴、义无反顾的慷慨悲壮之举;刺秦王的过程只以“图穷”以下四句简要叙述;诗的最后两句,体现了诗人对奇功不建的无限惋惜之情。此诗写得笔墨淋漓,慷慨悲壮,在以平淡著称的陶诗中别具一格。
燕丹善养士,志在报强嬴。
招集百夫良,岁暮得荆卿。
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
素骥鸣广陌,慷慨送我行。
雄髮指危冠,猛气冲长缨。
饮饯易水上,四座列群英。
渐离击悲筑,宋意唱高声。
萧萧哀风逝,澹澹寒波生。
商音更流涕,羽奏壮士惊。
心知去不归,且有後世名。
登车何时顾,飞盖入秦庭。
凌厉越万里,逶迤过千城。
图穷事自至,豪主正怔营。
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
其人虽已殁,千载有馀情。
注释
荆轲:也称庆卿、荆卿、庆轲,战国时期著名刺客,战国末期卫国朝歌(今河南淇县)人,好读书击剑,入燕,燕之处士田光亦善待之,后受燕太子丹所遣,入秦刺秦王嬴政。
燕丹:燕国太子,名丹。姓与国同,是战国时燕王喜之子。士:门客。战国时期,士有多类,有文士、策士、侠士等。
报:报复,报仇。强嬴(yíng):强秦。嬴指秦王嬴政,即后来统一六国始称皇帝的秦始皇。《史记》载:燕太子丹曾质于赵,嬴政生于赵,交往甚欢。后燕太子丹质于秦,秦王嬴政待之不善,丹怨而逃归。后,秦蚕食诸侯国,将至燕,燕君臣俱恐。故有“志在报强嬴”之句。
百夫良:意即许许多多武士中的杰出者。百,成数,泛指。
荆卿:即荆轲。荆轲祖上是齐人,本姓庆,至卫而改姓荆。卿,犹“子”,是燕人对他的尊称。
死知己:为知己而死。
燕京:燕国的都城,在今北京地区。
素骥:白色骏马。《战国策·燕策三》:“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白色是丧服色,白衣冠以示同秦王决一死,以壮荆轲之行。此处用“素骥”,就表达这层意思。广陌:宽阔的干道。
慷慨:情绪激昂。
雄发指危冠:怒发直指,冲起高高的帽子。雄发,怒发。冠:帽子。《战国策·燕策三》:“复为羽声慷慨,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
缨(yng):绳。此处指系帽子的丝带。
饮饯:饮酒送别。易水:在今河北省西部,源出易县境。
渐离:高渐离,燕国人,与荆轲友善,擅长击筑。《史记·刺客列传》:“荆轲嗜酒,日与狗屠及高渐离饮于燕市,酒酣以往,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于市中,相乐也,已而相位,旁若无人者。”这里是指送别的击筑。筑(zhù):古击弦乐器,形似筝。
宋意:当为燕太子丹所养之士。《淮南子·泰族训》:“荆轲西刺秦王,高渐离、宋意为击筑而歌于易水之上,闻者莫不瞋目裂眦,发植穿冠。”
萧萧:风声。淡淡:水波摇动的样子。《战国策·燕策三》载荆柯临行时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陶诗此二句即从《易水歌》第一句变化而来。
商音:古代乐调分为宫、商、角、徵(zh)、羽五个音阶,商音调凄凉。
羽奏:演羽奏调。羽调悲壮激越。《战国策·燕策三》:“至易水上,既祖(饯送),取道。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复为羽声慷慨,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
且:将。名:指不畏强暴、勇于赴死的名声。
登车何时顾:反诘句,是“一上车就不回头”的意思。《战国策·燕策三》:“于是荆轲就车而去,终已不顾。”谓决心己定,义无反顾。
飞盖:车子如飞般疾驰。盖:车盖,代指车。
凌厉:意气昂扬,奋起直前的样子。
逶(we)迤(yí):路途弯曲延续不绝的样子。
图穷:地图展开至尽头。《史记·刺客列传》:“荆轲取图奏之,秦王发图,图穷而匕首见。”事自至:行刺之事自然发生。
豪主:豪强的君主,指秦王。怔(zhèng)营:惊恐、惊慌失措的样子。《史记·刺客列传》:荆轲以匕首刺秦王,王惊而拔剑,“时惶急,剑坚,故不可立拔”;“环柱走,卒惶急,不知所为”。
剑术疏:剑术不精。《史记·刺客列传》载:秦王以佩剑断荆轲左股,荆轲坐地“引匕首以擿(zhì)秦王,不中,中铜柱”。结果荆轲被杀,行刺失败。《史记·刺客列传》:“鲁勾践已闻荆轲之刺秦王,私曰:‘嗟乎,惜哉其不讲于刺剑之术也!’”
奇功:指刺秦王之功。遂:竟。
其人:指荆轲。没:死。
余情:不尽的豪情。
白话译文
燕国太子喜欢收养门客,目的是对秦国报仇雪恨。
他到处招集超群的勇士,这一年底招募到了荆卿。
君子重义气为知己而死,荆轲仗剑就要辞别燕京。
白色骏马在大路上嘶鸣,众人意气激昂为他送行。
个个同仇敌忾怒发冲冠,勇猛之气似要冲断帽缨。
易水边摆下盛大饯别宴,就座的都是人中的精英。
渐离击筑筑声慷慨悲壮,宋意唱歌歌声响遏行云。
座席中吹过萧萧的哀风,水面上漾起淡淡的波纹。
唱到商音听者无不流泪,奏到羽音荆轲格外惊心。
他明知这一去不再回返,留下的姓名将万古长存。
登车而去何曾有所眷顾,飞车直驰那秦国的殿廷。
勇往直前行程超过万里,曲折行进所经何止千城。
翻完地图忽地现出匕首,秦王一见不由胆颤心惊。
只可惜他剑术尚欠精湛,盖世奇功竟然没能建成。
荆轲其人虽然早已消逝,千载还回荡着他的豪情。
《咏荆轲》
创作背景
这首诗同《咏三良》、《咏二疏》是陶渊明三首著名的咏史诗,三篇体制大体相当,当为同一个时期的作品。但具体创作时间大致有两说:一说作于南朝宋武帝永初二年(421)之后不久,约在永初三年(422),陶渊明五十八岁;一说约在东晋安帝义熙十年(414),当时陶渊明五十岁,与《杂诗十二首》写作时间相近。关于荆轲之事,《战国策·燕策》与《史记·刺客列传》都有记载,其基本情节是相似的。
赏析
陶渊明的这首诗取材于《战国策·燕策》《史记·刺客列传》等史料,但并不是简单地用诗的形式复述荆轲刺秦这一历史故事。
诗的头四句,从燕太子丹养士报秦,引出荆轲。不仅概括了荆轲入燕,燕丹谋于太傅鞫武,鞫武荐田光,田光荐荆轲,燕丹得识荆轲,奉为“上卿”等等经过,而且,一开始便将人物(荆轲)置于秦、燕矛盾之中,又因为这个人物是最出众、最雄俊的勇士,于是乎他自然成了矛盾一方(燕)的希望之所托。那么,故事的背景,人物的位置,及其肩负之重任,大体都已亮出,所以说这四句是“已将后事全摄”。正因为如此而形成了矛盾的发展、人物的命运等等悬念。下面接着就写荆轲出燕,在临行前,史书中有荆轲等待与其同行的助手,而“太子迟之,疑其改悔”,引起荆轲怒叱太子,且在一怒之下,带着并不中用的秦舞阳同行的记载。诗人略去这一重要情节,而代之以“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这后一句逗出下文,而前一句显然是回护了燕丹的过失,但这样写却与首句的“善养士”相呼应。既使得内容和谐统一,一气贯注,也使得笔墨集中,结构浑成。易水饯行,《战国策》与《史记》是这么写的:“遂发,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由平缓而渐趋激昂。诗人则不然,他首先插入:“素骥鸣广陌,慷慨送我行。”素骥,白马。马犹如此,人就自不待言了,诗的情绪一下子就激发起来了。因而“雄发”二句的刻画——头发直竖,指向高高的帽子;雄猛之气,冲动了系冠的丝绳——虽不无夸张,但却由于情真意足而显得极其自然。易水饯别,也正是在这种气氛中酝酿和展开的激昂悲壮的一幕。高渐离、宋意……一时燕国的豪杰,都列坐在饯席之上。寒水哀风,击筑高歌,声色俱现,情景相生,送者、行者,无不热血沸腾,慷慨流涕。“心知去不归,且有后世名。”又一笔折到行者,道出了行者的决心,写出了行者的气概,而这也就是这幕戏的意图与效果之所在。“登车”六句写荆轲义无反顾,飞车入秦,使上述的决死之心与一往无前的气概,从行动上再加以具体的表现。其中“凌厉”二句亦属诗人的想像,它好似一连串快速闪过的镜头,使人物迅逼秦廷,把情节推向高潮,扣人心弦。诗中以大量笔墨写出燕入秦,铺叙得排荡淋漓,而写到行刺失败的正面,却是惜墨如金,只用了两句话——“图穷事自至,豪主正怔营”。前一句洗练地交代了荆轲与燕丹在地图中藏着利刃以要劫、刺杀秦王的计谋,同时也宣布了高潮的到来,后一句只写秦王慌张惊恐,从对面突出荆轲的果敢与威慑,而对荆轲被秦王左右击杀等等,则只字不提,其倾向之鲜明,爱憎之强烈,自在不言之中。作者以有限的篇幅,再现了雄姿勃勃的荆轲形象,也表现了作者剪裁的功夫与创造的才能。诗的最后四句,便是直截的抒情和评述,诗人一面惋惜其“奇功”不成,一面肯定其精神犹在,在惋惜和赞叹之中,使这个勇于牺牲、不畏强暴的形象,获得了不灭的光辉、不朽的生命。可以看得出诗人是以饱蘸感情的笔触,写下了这个精彩而又有分量的结尾。
发思古之幽情,是为了现实。不过这“现实”亦不宜说得过窄过死(如一些论者所言,这首诗是诗人出于“忠晋报宋”而作)。首先,因为陶渊明反复地说过:“少时壮且厉,抚剑独行游。谁言行游近,张掖至幽州”(《拟古》之八);“忆我少壮时,无乐自欣豫。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杂诗》之五)。这说明在作者的生活、志趣和性格中,也早已具有着豪放、侠义的色彩。其次,诗人也曾出仕于晋,不过他说这是“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归园田居五首》),悔恨之情溢于言表,足见“晋”也并不是他的理想王国,当然“宋”亦如此。这些都是不必将《咏荆轲》的作意胶柱于“忠晋报宋”的理由。诗人一生“猛志”不衰,疾恶除暴、舍身济世之心常在,诗中的荆轲也正是这种精神和理想的艺术折光。说得简单一点,便是借历史之旧事,抒自己之爱憎,这样看是比较接近诗人心迹的。这首诗的影响也正在此。
此诗按照事件的经过,描写了出京、饮饯、登程、搏击几个场面,尤其着力于人物动作的刻画,塑造了一个大义凛然的除暴英雄形象。比如,“提剑出燕京”,写出了荆轲仗剑行侠的英姿;“雄发指危冠,猛气充长缨”,更以夸张的笔法写出荆轲义愤填膺、热血沸腾的神态。而“登车何时顾”四句,排比而下,一气贯注,更写出了荆轲义无反顾、直蹈秦邦的勇猛气概。诗中虽没有正面写刺秦王的场面,但从“豪主正怔营”一句,可以想见荆轲拔刀行刺之时那股令风云变色的虎威。
这首诗还通过环境气氛的渲染来烘托荆轲的精神面貌。最典型的是易水饮饯的场景。
在萧杀的秋风中、滔滔的易水上,回荡着激越悲壮的乐声,“悲筑”、“高声”、“哀风”、“寒波”相互激发,极其强烈地表达出“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英雄主题。
名家点评
宋代朱熹《朱子语类》:“陶渊明诗,人皆说是平淡,据某看他自豪放,但豪放得来不觉耳。其露出本相者,是《咏荆轲》一篇,平淡底人,如何说得这样言语出来?”
清代张玉谷《古诗赏析》:“既惜之,复慕之,结得抟捖有力,遂使通首皆振得起。”
清代龚自珍《己亥杂诗》:“陶潜诗喜说荆轲,想见《停云》发浩歌。吟到恩仇心事涌,江湖侠骨恐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