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支烟——祭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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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奠父亲杂谈 |
给我一支烟——祭父亲
7月17日,凌晨。姐姐的电话把我惊醒,已经很长时间以来,不敢让手机关闭或处于没电的状态,即便真的没电了,也一定会找一部电话,将手机转移呼叫。
姐姐很急促地告对我说:“爸可能不行了!”
我翻身起床,到隔壁把儿子推醒,未及洗涮,下楼驱车直奔医院。9个月前,父亲被查出身患肺癌,且已进入晚期。
去年国庆节,与父亲一道回老家替哥哥过生日。那天,父亲兴致很高,已经许久不饮酒的他,也试着喝了几小杯。哥哥的寿宴设在老家一个叫做罗汉洞的地方,这里真的有一个很宽敞的溶洞,宋朝时候,人们就在洞外修建了庙宇,又在洞内凿刻了许多佛像,为资国寺,香火甚浓。
父亲兴致真的很浓,之后,又去自贡看了我86岁的伯父,然后与伯父一道,去宜宾看了他那也年过八旬的老姐姐,回到成都,已是10月8日。13日,父亲给我电话,说他右侧背部疼痛。回老家之前,他腰部也感到过疼痛,带他去成都市二医院做了CT,结果是坐的时间太长,略有骨质增生。退休以后,老父最主要的娱乐活动自然是麻将,城市没有扩大之前,还兼钓鱼,都是静态活动。
所以这一次我大意了,尽管依然带他去了二医院做CT,但我还是对他说:“你打麻将的时间太长了。”“512”大地震那一刻,全成都的人都跑出了屋外,只有我家老父亲还与几位麻友端坐麻将桌前,直到那一局完成,才跑出去看了一会热闹。地震第二天,我将父母安排在郊外朋友家里,朋友住别墅,楼层低房间多,室外是大草坪。父亲只在朋友家吃了午饭,就坚决要回市区的家里,没有理由,很固执,我知道他压根不怕地震,他怕寂寞。
我看不懂CT,但我也分明看见了父亲右胸有一个很大的阴影,大致有5公分。姐姐是医生,她一下子就崩溃了,红了眼,冲出诊断室。赶紧拉住姐姐,对她说:“都还没确诊,你别这样,就算确诊了,你也别当着爸的面哭呀!”
父亲从诊断室出来,说:“肯定是那个东西,我晓得!”
我和姐姐连忙安慰他,姐姐说:“可能是你原来肺部上的钙化点出了点状况,没事,明天我们拿片子给内科医生看看,控制一下。”父亲20多岁的时候得过肺结核,用钙化点骗他,他应该相信。可他坚持说:“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晓得呀,就是那个东西,该放疗就放疗,该化疗就化疗吧!”
与父亲在医院边上的餐厅吃饭时,我们这对粗心的姐弟才发现,父亲走路有些晃悠,方向感明显出了状况。作为医生,姐姐立刻意识到父亲的脑部也有问题了。
CT片给肿瘤科医生看后,凭着经验就判断是肿瘤,恶性的,因为已经浸润到了肋骨。外科医生的方案当然是手术,切掉右肺以及被浸润的两根肋骨。但我坚信76岁的父亲坚持不了手术的摧残,而且我希望得到确诊,我更希望就是钙化点!钙化点,突然成了我最想念的一个病灶!
做穿刺之前,先替父亲做了一个头部扫描,颅内也有肿瘤,而且是两个!
父亲住进了省医院肿瘤科,尽管我一直希望他做保守治疗,我希望他剩下的日子有较好的生活质量,我甚至已经联系好了成都中医药大学的林通国教授,80年代他就是省内中医抗癌的名家。可父亲只相信西医,我们真的拗不过他,我甚至感到奇怪,他有两个学医的子女,我姐姐学的是西医,我哥哥就是一名中医,父亲为什么要抗拒中医呢?
但我们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在父亲最后的日子里,满足他一切的愿望,哪怕是违心的。
放化疗完全是应该被取缔的治疗手段,它根本无力止住癌细胞的蔓延,还将老人已经相当孱弱的身体,再做一次摧毁。春节过后,老父连坐在轮椅上,都感到累。
我一直很紧张地算着,父亲是在医院过的77岁生日,我安慰他还能过78岁的生日,父亲却说:“你妈妈可以过。”又过了元旦,进入了2009年,然后是春节,然后是父亲节,父亲挺过了8个多月,省医院肿瘤科的吴主任都异常吃惊,因为这是一个住进医院就下达了病危通知的晚期肺癌患者,我很为父亲的坚韧而骄傲,尽管我知道那一天,随时都可能来到。
7月17日早晨我跑到医院走廊的时候,姐姐被我的外甥扶住从病房里出来,红着眼。我大惊失色,姐姐轻声说:“你快去看看吧,爸爸好可怜!”
父亲靠在病床上,插满了管子,见我和儿子进去,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露出笑容。不,父亲一点反应都没有,眼睛里全都是阴霾,像极了这一天成都的天空,暴风雨来临之前的片刻宁静与压抑。医院的护士长是朋友,她说:“可能捱不过今天了。”我赶紧问姐姐:“你通知了哥哥和嫂嫂吗?”姐姐说,赶来医院的路上他与哥哥通过电话,因为还不能确定,所以叫哥哥做好来成都的准备。我赶紧拨通哥哥的电话,要他立刻起身来成都,我将护士长的话转达了他。
回到病房,父亲的脸色好像好了一些,从他的瞳孔里,我也能够看到自己。护士长悄悄对我说:“你们要有心理准备,就算今天过去了,周末也过不去。”我不相信,因为父亲已经认出我了,他对我说话。
我将耳朵贴在父亲嘴边,他很吃力地发出一些含混不清的声音,我一个字都没有听清。我努力听着,似乎听清一个字——烟!
我很吃惊地望着父亲,转身对姐姐说:“爸好像对我说‘烟’?”姐姐也茫然,我从口袋里掏出我的香烟,拿出一支给父亲看,父亲竟然微微地点了一下头。我将烟递给父亲,父亲颤巍巍地抬起手,用食指和无名指将香烟夹住,放在嘴边。然后,有些恼怒的看着我,我知道,父亲想让我替他点燃。
护士长说,输着氧吸烟很多危险呀。我让护士长暂时将氧气关闭,然后摘掉输氧管,把香烟点燃,放在父亲的嘴边,父亲吸了两口,他根本没有力气将香烟吸进去,但烟头还是亮了两下。然后父亲笑了,招手将我儿子和外甥叫到床前,又说了些什么,但我们什么都没有听清。
9点过,父亲好像累了,闭上眼睛,艰难的呼吸着。
快到中午,我问护士长:“我爸今天没事吧?”护士长说:“也许吧,你们去休息一会吧,就在医院附近找个地方坐坐,有事我给你们电话。”
我觉得我的心稍微放了一点下来。与姐姐商量,她带着孩子们在医院门外找一间茶楼,有空就上去看看,我赶回办公室,处理点急事,我的工作室距离医院只有几分钟路程。
吃了午饭,在办公室将周末的事情做了安排,又到银行取了钱,再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3点44分,电话又响了,一看是姐姐的电话,我的心一下子就悬起来了。“快去医院,哥哥也到了,我和他马上到!”姐姐说。
我赶到医院的时间是3点50分过一点,我记不清了,还好,很快就找到了停车位,将车停下后便往外科大楼冲。从停车位到外科大楼只有几十米的距离,一阵豪雨突如其来,一瞬间就将我全身淋湿。飞快地跑上三楼,一转角,父亲的护工小李正在搬屏风,我的脚一下软了,我不知道我是怎样走到父亲病床前面的。
他像睡熟了一般,斜靠在病床上,身上插满的管子还没有摘去……
小李告诉我,父亲是3点55分离开的,应该是我刚进医院,天上突降暴雨的时候。父亲最后一刻,我正在雨幕中奔跑,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泪水。
一直到父亲下葬,我才记起,他对我说的最后一个字竟然是“烟”,我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竟然也是点了一支烟。
父亲在家里是老幺,排行老七,他走的那天是7月17日,享年77周岁。不知道是不是天意,殡仪馆随机安排的告别厅,竟然也是“第七告别厅”。我妈妈在家的排行也是老七,父亲这一生,最后都与这个“7”字结下不解之缘,我希望,这是一个吉祥数字。
父亲的墓地在老家沱江边的一座青山之上,老乡告诉我,晴朗的时候,这里可以望得见一个叫做童寺的地方。77年前,父亲出生在四川省富顺县童寺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