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人生感悟小品 |
大师不是周瞎猫!
大师是乞丐老杂毛胡琴怪!
消息一传出去,江亭镇像是发生了一场地震。江亭镇的主要新闻传媒望江楼茶馆更是地震的中心。
“我早说嘛,周瞎猫那两下子上得了正堂,我给他手板心上煎鱼。”不出众人预料,最早发言的果然是马道师,几天来憋得心里不舒服的几句话终于冲口而出。
大师--老杂毛
这种组合也忒难让人接受了。一时间各人都发出运也命也的感叹来。一边感叹,一边在模糊的记忆中寻找那久已淡忘了的褴褛形象。
他的头发像黑白相间的马尾一样纷乱地盘在头顶上,用一根竹筷簪着,像道士一般。老杂毛的绰号因此而来。
他的衣服,是用世界上任何一个裁缝都不敢尝试的方式--打绳结制作而成的,浑身上下,哪儿破了,拧一个绳结接上,日久天长,许多产生于不同时期的绳结深浅各异,颜色各不相同地并存着,形成一件不可复制的衣服,这是靠时间积陈下来的,像大都市层层叠叠密不透风的建筑群和市政设施一样,是经过一天天一年年累积而成的。这是建筑物稀松单薄的小城市永远都无法理解的。
他随身带着的只有两件东西,一件是一个破布袋装着的紫檀木二胡;一件是一根细铁丝拴着的铁壳温水瓶。这是他全部的家当,一左一右背着,人走到哪里,家就到了哪里。
他从不向人乞讨,乞丐的名份全拜那身行头所赐。江亭镇的大人小孩,都不知他来自什么地方,也不知在众人忙忙碌碌的白天黑夜中,他在干些什么。他像一棵不起眼的草,静静地生长在人们的关注之外,久去久来,竟长成一棵参天大树,面对这看似突然从天而降的庞然大物,人们的惊异和慨叹是可想而知的。
除了琴声之外,江亭镇人再没听他发出过别的什么声音。他像一只哑兽一般,沉默而孤独地穿越于白天黑夜之中。困了,往哪家屋檐下一倒。饿了,野树果、垃圾箱、泔水桶里都能找到维持他生存的养分。豆腐坊老丁的儿子还亲眼看过他吃大青虫呢,往嘴里一咬,青色的水射得很远。
他吃了那么多脏东西,居然还健健康康的活了那么多年,还真算是个奇迹。陈二胡子认为,这奇迹与他每天供应的一保温瓶开水有很大的关系。老乞丐爱喝茶,他喝的茶,不是人们想象力所能及的花茶绿茶双窨随壶净之类,而是闻所未闻的一种老树藤叶,这种藤,每年春天便会开紫色的花,他便将花连同叶一起捋了来,在大榕树下的石板上晒干,这种茶,开水一冲,满杯呈青黄色,发出一股涩涩的香味。
正当陈二胡子口沫横飞地表功时,镇政府会议室正紧张的讨论着同一话题。林书记说: 老乞丐是大师,这传奇色彩和可炒作性都比周尊砚是大师要好得多,这使得咱们镇的文化更多了岁月感和历史感……
“同时也少了很多麻烦!”教委主任接嘴说。
我们一直苦于江亭镇没有悠远的历史,很多地方,人家楞是会想办法,把本镇的文化向历史纵深挖掘,楞是刨得出些吕洞宾在本地喝过酒杨贵妃在那里洗过澡李太白在那里撒过一泡尿,几去几来,还真像那么回事,报上一登,电视上一晃,知名度大增,旅游业上去了,内引外联也火起来,那奔小康还不跟玩似的。可咱们镇就没那么大的福气了,史书翻烂不知多少本,却没找出一个像样的人物,这下倒好,咱们一夜之间有了这么一大笔财富,你想想,乐圣,奇丐,传奇人物,这是咱们小镇千年难遇的一次机遇,是别人送上门来的,我们一定要抓住,一定要珍惜!
尽管老乞丐已成为一个机遇,但人们对这机遇的了解几乎为零。林书记当即委任赖先武为搜寻小组组长,自己兼任名誉组长,马上开始搜集有关大师的生平,掌握第一手材料,使工作不至于被动。
5
被调查者首当其冲是周瞎猫,周瞎猫这段时间已很不情愿地由小镇的边缘而转入了中心。散漫惯了的他突然像被装入笼里的猴子,被众人关注着,任何小举动都无以遁形,这使他产生莫名其妙的焦灼感。故而,赖先武来找他时,他很不耐烦地说:人都死了那么久了,还不让安生?活人不想清静死人也不想?
老赖尴尬地笑笑说:咱知道你想清静。可谁让你长了一双慧眼呢?咱们凡夫俗子认不出来的大师,楞让你给认出来了,这事我们只能劳烦您了,讲讲大师生前的一些情况,我也好回去交差,你也好早点清静,要早知那老乞丐是位有货的主,我楞要死盯着他不放!
周瞎猫冷冷地一笑,说:如果他活着,您也不可能盯他。
为什么?
因为他压根就不认为自己是人。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他是个疯子,我对他的了解就只有这些。
恐怕不只吧?
虽然我有很多东西是跟他学的,但我真的没跟他说过话。有一次,我被他的琴声激动了,我不相信一个心智不全的人会拉出那样有血有肉的音乐。于是我就走上前去,想和他搭讪,谁知他收了琴转身就走,一连十几天没再拉琴。这可把我弄急眼了。为了偷听他拉琴,我钻胡豆苗趴堤坑没少吃苦头,他要是不拉了,那才真是可惜了。
其实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这拉胡琴和很多事情一样,一旦上手了就有瘾。我就这么等等等,等了十三个晚上,他终于忍不住又拉开了,我记得那晚的月亮很漂亮,满河都像淌着水银一般的晶莹耀眼。
那后来呢?
后来我再没敢想和他说话了。他生活在自己的想像世界中,没有人能了解他心里想什么,他早些年的乐曲还能听出些喜怒哀乐。到后来,便什么也听不出来了。特别在他死的那
一天晚上,繁星满天,广袤的大地上,草、树、房子和夜莺仿佛都睡着了,只有风还在夜里游荡着,时不时把树枝扯动一下。这天,他破例点了一堆篝火,他好像已预知即将到来的死亡,异乎寻常地平静等待着,在他的琴声中,我听出了渴望和焦灼的感觉,仿佛一个即将与情人约会的少女一般,既惴惴不安,又兴奋不已。
在渴望与等待的煎熬中,死亡正一步步向他袭来,像一只大猫的阴影,笼罩着大榕树,篝火和他的琴声。
他用尽生命中最后的一丝儿力气,将心爱的紫檀木二胡放入火中,二胡在火中跳跃着,爆响着,欢腾着……
直到他咽气很久,我耳边依旧响着那如泣如诉的琴声,老实说,他的曲子夸大了说我只学了有三成,由于境遇和心态的关系,我只对他早期那些悲切的乐曲有感同身受的感觉,而他后期那些平静祥和甚至庄严的乐曲,则不太容易接受。
那他的后事也是你操持的了?
是的,也不算什么操持,我半张晒席把他裹了,挖了坑埋掉。一杯酒一杯茶一块猪肉刀头,仅此而已,因为他穷了一世,我特地给他烧了三斤六两纸钱,在那边,这可是一大笔财富哟。葬他那天,我和一大帮凑热闹的孩子一道,挖了坑,砌了坟垛,他们像过家家或砌麻雀坟一样快乐地唱着歌,唱着唱着,我也跟着唱了,满坡飞来千千万万只蝴蝶,像花叶瓣更像枯叶在我们身边纷飞着,游窜着,那景象像是在梦里一般。
那坟呢?
在镇西河滩上的小树林里。
走,看看去。老赖提议说。
(未完,待续)
前一篇:中篇小说<寻找大师>二
后一篇:我们应该学习施恩与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