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杜威《教育与社会》一书有感

人为什么要接受教育？是为了个体更好地在社会中生存以及尽可能为社会做出应有的贡献。学校为什么要推进教育改革？是为了让教育能更好地适应社会发展的需求，让自己培养出来的学生走向社会时能如鱼得水。如果在这两个问题上能够取得共识，自然就会明白杜威这句话的含义：“教育是社会生活的过程，而不是生活的预备。”我们不能将学校、学生和社会割裂开来，营造一个与社会没有关联的小环境，进行“精致化”的教育，等完成了既定的教育任务之后，给他们贴上合格的标签，把他们推向社会。而应该依据社会发展的现实，给学生设置相关的课程，把学习活动与现实生活有机地整合在一起，学习的过程就是认识世界、熟悉社会生活的过程，学校本身也是社会生活的一种形式。

《教育与社会》一书本身并不厚重，但所阐述的教育原理和揭示的教育问题，对今天的教育仍具有非常重要的指导和借鉴价值。

教育应与社会发展同频共振

既然教育是社会生活的过程，学生在校园里的生活就不能和社会生活割裂开来。学校是社会生活的一个雏形，它应该显著地体现出社会精神，并通过课程设计、课程实施加以落实。可以对现实生活做一些简化处理，可以从现实生活中的一个具体事物、一个具体问题切入，通过特殊性让学生体悟事物变化的一般性原理和法则。基于现实生活的教与学，最能让学生体会到知识的价值，体悟到知识运用的各种乐趣。

现实社会是在不断发展变化着的，学校教育也要不断地变革，才能在促进社会进步方面发挥重要的作用。班级授课制作为一种基本的教育制度，诞生于工业大生产时期，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具备读、写等基本素养，能够操作工厂里的各种机械而建立起来的。由于我们的工业化进程比西方发达国家要晚一些，当他们开始对这样的教育制度进行反思和批判时，我们正在工业领域奋起直追，班级授课制的学校教育对我们的社会发展起到了很好的促进作用。但在新时代，社会正从工业革命向信息革命转型，信息技术的飞速发展，已经重塑了社会形态。物联网、人工智能等在工业领域的广泛使用，对越来越多的职业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很多职业正在逐渐消失，新的职业门类日新月异；大数据、数据分析技术在商业领域的广泛应用，彻底改变了商业运行的规律，现代服务业和过去的传统服务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学校的教育，需要根据社会发展的这些新动态、新趋势，积极调整课程设置和教学内容，改革教育教学方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学校教育的一个共识，就是夯实“双基”，让学生掌握学科的基础知识和基本技能，为后续的发展奠基。基础知识需要记忆，基本技能需要训练，学校教育的各种活动的组织和实施，主要就是围绕这样的目标展开的。当信息技术和智能存贮技术日渐成熟之后，我们会发现，原本需要化费大量时间用于记忆的工作，完全可以交给存储设备去完成，有不少过去课程中需要重点培养的技能，现在再去训练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比如说数学中平方根的计算，过去用算术的方式计算一个数的平方根，就是一种基本技能训练，现在只要交给计算器即可。今天的课程和教学，一个重要的改变，就是要让学生把所学知识和现实生活联系起来，在现实生活中学习，在学习中体悟现实世界的运作方式，突出事物之间的相互联系，发现学科之间的内在结构，感受思维方式的普遍意义。以此作为思考改革的出发点，很多事情就更容易理解了。

在杜威写作本书的年代，正是美国的现代科技迅速发展，大规模工业生产、中心城市化来临之时，家庭式手工业生产迅速衰退，社会合作能力、科学的洞察力、社会民主化逐渐成为新的社会精神特征。杜威强调学校要敏感地关注到社会发展的这些趋势，在课程设置上多开设与新的社会精神特征相契合的学科，多给学生布置与生活相关的主动作业，努力让学校与社会发展同频共振。杜威批评当时的学校“缺少社会组织的动机和凝聚力”，试图在社会精神条件奇缺的情况下培养社会秩序的未来成员。他认为，“缺乏鲜明的社会动机而只追求学识的获得，即使有了成绩，也不能给社会带来明显的益处。”我们现在也正处于这样的教育转型期，多聆听教育先哲的声音，可以让我们在教育改革实践中少走弯路。

学校应以儿童为中心

人们越来越认识到，儿童在进入正式的学校之前，学习的热情最高涨，学校的效益最佳。从某种意义上说，学校是一个让人变笨的场所，它通过一套具体的规则，束缚了儿童的手脚，限制了他们的思维，让他们不能自由自在地接触社会、体悟发现的乐趣和快乐。

看看教室里的课桌椅摆放的方式吧。“以几何顺序排列的一排排难看的书桌，书桌都堆挤在一起，活动的空间无比狭小，而书桌几乎是同样大小，只勉强放得下书本、铅笔，此外，教室里还有一个讲台、几把椅子，光秃秃的墙壁上面可能贴着几张画，我们由此可以重现在这一场所上演的唯一的教育活动。”杜威所描述的教室的景象，到现在依然是很多学校的常态。这样的教室布局隐含着的一个基本教学逻辑就是为了能“听讲”。在这样的环境里，学生在被限制了活动空间的同时也被限制了思想的自由，他的整个学习活动是消极和被动的。

看看学校的教学组织吧。在规定的时间里学习规定的课程，做规定的作业，思考同样的问题。全班学生都要按照学校的铃声步调一致地行动，那些特立独行的孩子将被看作“另类”，将成为被特殊关照的群体。从管理主义的视角看，这样的管理成本最低、实施起来简便快捷，但其最大的弊端是，管理的对象是一个群体，而不是一个个鲜活的个体。教育经常“目中无人”，与我们的管理手段、教育教学组织方式是有直接关联的。杜威说：“儿童一旦活动起来，他们就使自己变成了个人；他们不再是一个群体，而成为我们在学校外面、在家庭中、在操场上、在邻居家所看到的那种有个人特点的人。”原来，“目中无人”的背后，还包含着对儿童身心发展的限制和束缚呢。

做目中有人的教育，是让儿童站在学校教育教学活动的中央，根据儿童的身心发展特点来设计课程、组织教学，依据儿童身心发展的规律来设置各类活动，呵护他们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为他们个性特长发展提供良好的氛围。这就好比太阳以及它的卫星组成的太阳系，“在这里，儿童变成了太阳，教育要素围绕儿童旋转；儿童是组织教育要素的核心。”

要实现以儿童为中心的教育，就要深入研究儿童在开始正规的学校教育活动之前是如何在现实生活中开展学习的，既然这样的学习方式高效、有趣，儿童乐此不彼，学校的课程就应该将其延续下去，让学生继续以现实生活为载体开展丰富多彩的学习。为此，学校要花大力气进行课程的建设深度开发，深度探索如何把课程方案中规定的学习内容与现实生活建立联系，让学生能够更好、更加深入、更加有趣地开展学习。杜威提醒我们，课程的开发过程中，要始终重视对学生四种兴趣的呵护，即：“对谈话或交流的兴趣、对探究或发现的兴趣、对制作或建造的兴趣，以及对艺术表达的兴趣”，要“让学校变成儿童真正生活的地方，让儿童从学校中获得令他感到振奋而且其本身就有意义的生活经验。”

重视教育的连贯性和统一性

儿童在正式教育开始之间的学习生活与正是教育开始之后的学习生活有着很大的差异，这个问题在前面已经进行了讨论。但直到今天，不少人对此仍置若罔闻，坚信自己的教育主张，按照自己的意图去对孩子施加影响，逼着孩子远离自己熟悉的、学习起来得心应手的学习轨道，进入一个自己不喜欢的新轨道之中。

学校是由不同的学段组成的，这样的划分原本是因为在这不同的年龄阶段，孩子身心发育的重点不同，需要给予他们相适应的教育，帮助他们更好地成长。但现实生活中，学段之间的互动和交流很少，对学段特征的研究和理解各不相同，导致不同学段的培养理念、教育教学方式等存在很大的差异。当学生从一个学段进入到新的学段时，常会产生不适应感。近年来不断强调学段衔接教育，其实就是因为学段教育缺乏连贯性、一致性的缘故。

学校的课程体系是由若干门学科整合而成的整体。在教育实践的过程中，教育工作者对各门学科的价值与地位的认识存在着各种误区。其中一个误解，就是认为某些学科主要是用来涵养学生的品格，有的学科主要是用来提升文化素养的。新时代教育高质量发展，一个重要的理念就是“五育融合”，从整个课程体系看，要求各门学科共同担负起培育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的重任；就每门具体的学科看，同样要求“五育并举”，要求教师具有融合的理念、善于从学科的知识载体中挖掘“五育”的要素，并通过与现实生活的有机联系，巧妙地将五育的要求融合在教育教学的实践之中。所有对学科课程的片面理解，都会导致教育的相互隔离以及教育方式方法的不一致。当教育的统一性消失之后，各门学科的教学就会发生离心现象，“这门学科实现这种目的，那门学科实现另一种目的，而全部学科就变成了互相竞争的目标和独立的学科之间纯粹的妥协和修补。”

所以杜威强调，“教育管理的最大问题是获得整体的统一性，以消除教育序列中不相关和重叠的部分，减少因摩擦、重复和不恰当的衔接过渡而造成的浪费。”那么，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呢？杜威为此开出了秘方：“整合教育系统各部分的唯一途径是把它们与生活相结合。”“从儿童的角度来看，学校的最大浪费在于儿童在学校里不能利用他以一种完全、自由的方式从校外获得的经验；与此同时，在另一方面，他不能在日常生活中运用在学校中所学到的东西。这就是学校的隔离现象——与生活相隔离。”让教育和当下的社会生活紧密联系，让教育成为社会生活的过程，我们需要对此有更加清晰的认识，并持之以恒地为之努力。

《学校与社会》，[美]约翰·杜威著，刘时工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