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狄博斯《文艺复兴时期的人与自然》一书有感

在科学发展的历程中，很少有比科学革命更为重要的事件了。在和文艺复兴相对应的科学革命时期，观察与实验逐渐兴起；数学作为一种工具在定量研究中的应用越来越广泛；学者们和工匠结合，制造出了望远镜、显微镜、温度计等一系列仪器，在仪器制造学上取得了令人注目的成就；同时，对自然进行一种神秘探讨的新兴趣日趋浓厚……“文艺复兴时期的科学和医学受到16世纪的三个人物和另外的三个古代人物的深刻影响。前三位是哥白尼、维萨留斯、帕拉塞尔苏斯，后三位是阿基米德、盖仑和托勒密。他们大约都在同一时间对知识界产生了影响。”

1．文艺复兴时期的神秘主义

一谈到文艺复兴时期的科学，人们很容易联想到数学、天文学这类精确科学的发展以及对后世的影响。但这样的精确科学是如何在这一时期逐渐被人们重视并得到发展的呢？这首先要关注“在文艺复兴时期的法术复兴中最为重要的人物”赫尔默斯。

赫尔默斯(Hermes)在希腊神话中是诸神的一位信使，其任务是来往于诸神与凡人之间，给人翻译和解释诸神的消息和指示。由于神的旨意在许多情况下是通过自然现象来体现的，自然万物本身也都体现着诸神的到场。文艺复兴时期的神秘主义和自然法术以当时广泛流行的赫尔默斯主义为代表。它的最大特点是使用自然法术（包括炼金术和占星术等）来研究对自然的控制，把自然法术看作是真正的自然科学。

在文艺复兴开始的时候，这种自然科学甚至呈现出日益繁荣的局面，而且也正是这种繁荣才拉开并推动着科学革命的进程。狄博斯说：“尽管我们指出数学抽象和量化的出现对于近代科学的发展来说是必不可少的，但这在当时的意义似乎不如现在这么重要。对于当时的许多人来说，回复到‘真正的’神秘主义和自然法术似乎远为重要。”

在当时绝大多数的科学家探究科学真理、推动科学发展的历程中，他们的身上都始终存在着互相矛盾的东西。一方面是对古代权威的反叛和对“实证”的追求，另一方面则是对神秘主义的极大兴趣。比如说伽利略就认为，我们能在上帝的所有工作中发现上帝的伟大，能在打开着的宇宙书卷中读到上帝的伟大，自然之书包含着深刻的无穷奥妙。对于神圣的自然之书，我们须使用神圣的数学予以解读：“除非我们首先学会理解其语言并阅读构成它的字母，我们就不能理解这本书。”甚至牛顿也认为自然是真实的天启之源，他曾全身心地从事炼金术研究，这集中体现了当时科学家的思考和工作的状况。正如狄博斯所说：“有一些学者，他们的工作对我们现在的科学时代作出了贡献，但他们也发现，法术、炼金术和占星术与对数学抽象、观察和实验的新兴趣一样令人激动。今天，我们发现把‘科学’从神秘的兴趣中分离出来是很容易的——也是必要的，但在当时，许多人还不能做到这一点。”

明白这一点，对我们正确理解科学革命以及科学的发展是很有意义的。科学家也是人，他的思维他的研究要受到当时的科学水平和社会环境的制约。我们对科学家的认识和评价，要站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中去考虑，才是有意义的。这就好像现在我们面对的许多无法解释的现象，由于认识的局限性，很多人也会从“神学”的角度加以诠释一样。在当时，追求古代科学和哲学的风气，随着翻译速度的逐渐加快、印刷水平的提高而日趋浓厚，“人们不仅重新获得了古代医学和物理学经典，而且也重新获得了古代晚期的神秘主义作品，而且他们的影响不亚于盖仑和托勒密。”人们在化学、人体解剖、天体运行等各个领域进行着激动人心的探索，也引发着激烈的争论，正是这些导致了现代科学诞生与发展。

2．《天体运行论》与《心血运行论》

我们今天在科学上取得的成就，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那种对人、自然和宗教的一种新的综合探索，这种探索在文艺复兴成为许多科学家和医生的工作特征。文艺复兴时期最伟大的两项科学发现：哥白尼的《天体运行论》与哈维的《心血运行论》，就是这种综合探索的结晶，他们都是受了帕拉塞尔苏斯思想的影响完成的。

帕拉塞尔苏斯个人的魅力以及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哲学流派的影响，绝不仅限于产生了一批象布鲁诺这样的对他崇拜的五体投地的伟大的生机论者。他坚定地信奉大宇宙小宇宙的类比，认为人是其周围大宇宙的一件微小复制品，其体内体现了宇宙的所有部分。在这里，哈维的《心血运动论》和哥白尼的《天体运行论》极具象征意义，作为大、小宇宙的两端——对人体研究的哈维与对天体研究的哥白尼，以他们杰出的发现很好的诠释了帕拉塞尔苏斯从西方哲学传统中所梳理出来的“大宇宙（天）与小宇宙（人）的互动互补”的思想。

在哈维之前的一千多年，建立在亚里士多德体系之上的盖伦的医学权威是不容质疑的。文艺复兴时期的医学，也是解剖学在大学中的普及以及倾心整理古希腊盖仑的医学原著和传播盖仑的著作中逐渐发展的。金特、维萨留斯、塞尔维特……，经过几代人的共同努力，才有了哈维的发现。值得一提的是塞尔维特，由于他抛弃了血液从右心室渗透到左心室的盖仑的概念，正确地描述了肺循环而受到审判，和他的著作一起在火刑柱上被焚毁，成为“小循环”的殉道者，死在哈维的《心血运动论》发表之前。因为布鲁诺死在哥白尼的《天体运行论》发表之后，所以塞尔维特理论的前瞻性以及为真理献身的精神更值得后人的敬佩和瞻仰。

如果我们根据宇宙论来理解心脏功能的意义，哈维的发现，就不单纯是一种血液秘密局限于人体结构，而超越为一种新的哲学认识论了：“心脏是生命之源，是小宇宙的太阳，这正如太阳接下来很可能被认定是世界的心脏那样。因为正是心脏的功效和搏动，才使得血液运动不息、完善无瑕、易于供给营养，并且防止了腐烂和凝结。正是这种普通的神性，在履行其职责时，滋养、抚育了整个身体，并加快了整个身体的成长。它的确是生命的基础、一切活动的源泉。”

希腊以后的哲学泛神论思想、大宇宙与小宇宙和谐互动的观念，深深地影响了哥白尼心中太阳的运行轨迹。他的《天体运行论》，并非因天文观测而得出，甚至引证的观测材料也仅占很少部分，但最终托勒密体系还是被他改造了。他主要靠自己的宗教信念和哲学悟性做到了这一点，用狄博斯的话说，“神秘主义在此再次对一些关键人物的动机产生了影响”。哥白尼以及他那个时代的杰出的天文学家个个都是数学天才，在他们的研究中充分展现了数学的力量，但他们的灵感却来源于赫尔墨斯主义的影响，来源于一种对宇宙神秘和谐的信仰。“尽管这种神秘主义与数学的丰富多彩的混合离近代科学相去甚远，但它却构成了近代科学诞生的必不可少的因素。”

3．科学研究的方法论

“方法论”是对研究事物所采用的“方法”的“反思”，这种反思行为不但表现出思辨者对方法的关怀，同时也是一种要求“合理化”、有效性以及效率性的具体体现。

亚里士多德在“方法论”上，对西方学术的影响是非常具体的，他的主要贡献体现在三个方面：即提出演绎法、归纳法以及“科学解释”的概念。特别是他的公理系统方法，影响了三个方面的学术研究：（1）欧几里德把这种方法用来处理几何学，一方面将当时已知的几何学零散知识统一了起来，另一方面又能把当时尚不知道的几何学知识推演出来；（2）阿基米德用这种方法处理物理学问题，先提出公理，并以此为基础加以分析研究了流体力学和静力学。（3）托勒密一方面依据亚里士多德的理论，进一步推出“假设理论”作为“科学解释”理论，另一方面提出三角术以及几何学作为数学方法来处理天文学问题。

在文艺复兴时期，对“方法论”的进一步探究，无疑也促进了西方学术的进步。比如培根，他效法亚里士多德的《工具论》而著《新工具》，但目的却在于反对亚里士多德的方法论。培根方法论的要旨在于强调归纳法，他认为：真正的科学家像蜜蜂，因为他们从花朵中吸收物质之后，把这些物质变成了蜂蜜。科学家不能像蚂蚁那样，只懂得收集资料，哲学家也不能像蜘蛛那样，只会用逻辑来结网。在这个比喻中，蜘蛛是指理性主义者，蚂蚁指那些只会收集资料的纯经验主义者。既然科学研究离不开经验，那么，经验因素在认知活动的角色如何？这可以从伽利略和牛顿对实验的重视而见起端倪。

在这方面，笛卡尔的影响几乎不亚于培根。他们都希望建立起一种不受那些陈腐观点束缚的新哲学，但在蔑视传统方面笛卡尔比培根走的更远。对于笛卡尔来说，除了彻底抛弃所有过去的知识而重新开始建立新知识外，其他一切都不够，他认为，只有上帝和个人本身存在的实在才是自明之理（我思故我在）。在他看来，可以通过思想来认识上帝，而且，以这种方式认识到的上帝的真理比通过眼睛看到的任何东西都远为清晰。如果说培根新科学的缺陷是过于重视实验的话，那么笛卡尔的缺陷就是过分重视演绎的结果。事实表明，只有当笛卡尔的演绎方法运用于实际上的确适合于数学处理的学科时才真正有效。

综上所述，文艺复兴时期，随着对古代典籍的重新挖掘、整理、学习，知识的“再生”、科学的“进步”、首先是从对亚里士多德（阿基米德）、盖伦、托勒密这三大权威的反叛开始的。而这种反叛是由几乎是同一时代的三位代表——哥白尼、帕拉塞尔苏斯、哈维（维萨留斯）完成的。哥白尼事实上是托勒密天动说复兴的产物，而维萨留斯和哈维同样反映了16世纪的盖仑学说。这些科学家、医生以及哲学家，一方面崇尚古代权威，另一方面，又通过自己的工作成果毁灭古代权威。他们的理论武器是赫尔墨斯主义。

《文艺复兴时期的人与自然》[美]艾伦·G·狄博斯/著 周雁翎/译 复旦大学出版社 20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