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11
偶遇傻根
文/笑楚
这个冬天,我没有疾病,没有交通意外,没有缺钱,没有冻坏,没有跟朋友吵架,没有斗殴,除了偶尔出现几次低血糖之外,其它都在常规之内,我健康安全顺利的度过了2004年的冬天。
考虑到仅有的两三个朋友强烈反对我住到浦东的关系,我放弃了在东昌路地铁站二号出口上的简单二居室,拖着大堆行李,从新华路搬到静安寺附近去了。
这个小小的搬迁,理所当然的改变了我上班的路线。我不用再上一次班,就把公车、地铁、出租车三种交通工具统统都使用上了,现在我只需要转一次车就可以直达在浦东的单位。细细想来,这生活的份量还算不重,比这更苦的日子我都熬过,所以,我很欣慰的享受这细微的变更,给我的生活带来的小小舒心。
下班回家,在转车的地方,有段两至三分钟路程,这两三分钟的路程可谓五花八门精彩斑澜。有现做现买“龙须糖”的夫妻,小时候住在广东的时候,我曾吃过几次这种龙须糖,很是喜欢,去年还特意买过一大盒,可是两个都没吃,嫌太腻太甜了;还有一个买棉花糖的;两个烤羊肉串的摊子;三四个摆在地上买手套、围巾的妇女;五六个买盗版DVD的小贩;还有炸臭豆腐的中年夫妻;几间买毛衣、皮衣的三流服装店一间挨着一间的连成一段短而杂乱的街道。
在这条前后加起来不到一百米的街道上,除了几个固定出现摆路边摊的小贩,大部分都是临时性很强、游击战术运用得非常得心应手的民间商业组织,在这里进行突击性作业。
大冬天的,看着这些或老或少的小本生意人,或站或蹲挤在街边,细心呵护那些小商品,心就想,为了生计,谁都不易啊。
每次走过这条街道的时候,我都会停下来,烤两窜鸡肫、鸡心,边吃看逛,随手摸两下挂在半空围巾,然后挨家挨户的逛那几间三流服装店。虽然一件衣服也没有买过,不过一个多月下来,我已经很清楚哪家店有几条稍为好看点的裙子,哪家店有几件比较适合我穿的衣服,哪家店有男装,哪家店的老板是上海本地人,哪家店是外地人来沪打拼生计的。
有一家放着大喇叭整天在宣传“本店有一批外贸围巾,原价88至188,现价只需10元”的专买围巾的小店,这家店有三四个服务员,都是江西人,很年轻,小我好几岁的样子。男服务员已经记得我了,因为我分三天,花了三十块买了他三条围巾。
一条我自己用,一条买了没用,一条被朋友拐了去。
我倒不是爱贪便宜,从来就没觉得生活的质量得靠那一张张价格标签来决定。只是每天下班的路上,都要拐进去晃一晃,每次晃进去,看到其他人手里都抓了七八条围巾,我就很受环境影响的认为,若是自己没买这十块一条的围巾,我就吃亏了。
每天都有很多人挤在这家小店里,每次我晃进去,我都有这种“不买吃亏”的感觉,所以,在不知不觉中我已买了同一家店里,同一个价位的三条围巾了。好在,样式不同。
那天飘着小雪,上海的雪下不大,跟小雪沙似的在空中乱舞。我见过最大的一场雪,是2001年冬天,我在威海回北京的火车上,窗外的大雪一团一团的裹在空中,我当时心里暗自惊叹,天,原来雪还能下得这么大啊。。。
没办法,天生觉悟不高注定我是个孤陋寡闻的孩子,再加上生长在南方,哪有机会见那大片大片的雪团在空中乱裹啊。
这天到站后,我跟往常一样,跳下公车,穿过这条小街道,咪着眼睛四处乱瞄。
十二月的时候,我换了个新手机,很多朋友说新手机很漂亮,可就是光突突,显得单调。我就老拈记着寻个小玩意挂上去。可地摊上的东西能合心意的不多,所以我这眼就四处瞄啊瞄的。
我随意停在一个小贩的小摊布面前,窜过去,蹲下翻阅那些小玩意。发现有一叠高高的套在一起的浴帽,我突然就想起早上冲凉的时候,浴室里的浴帽已经坏了,得换个新的。
我从上至下一个一个的翻着看,没发现特别可爱的,也没有特别有意思的,心想算了,改天再看看。在我翻看的同时,小贩主的手一边扶着叠得过高的浴帽,一边把我弄乱的东西归整好,我有些过意不去,就随口问浴帽多少钱一个?
“一块钱一个。”小摊贩回答我,声音没有常见的不耐烦。
“一块?”我把视线从浴帽上转到小贩身上。
很年轻的小伙,估计二十四五岁,整理帽子的双手冻得青青红红的,戴了个米灰色的帽子,脸也冻得有点发红,有善意微笑的表情,很诚恳。
冬天看这副诚恳的表情,突的就让我有些惊心。惊讶于他的这种生活态度。
我实在想不出为了一块钱的生意,何必这样诚恳?一块钱,在上海也只能坐无空调公车,上海最便宜的盒胶饭也得五块钱一份。
他这小摊上的东西,最贵的商品估计不超过十五块,最便宜的应该就是这占地面积最大、价值一元的浴帽吧,不然,我怎么也想不出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用一块钱买到的,除了针线包之外。他就这么认真耐心的去应付这一块钱的生意?他就这么有诚恳的照顾我这种有心看、没心买的闲人?
小贩身上这“一块钱”的生活态度是真的是让我暗暗惊讶。
这种浴帽在超市里应该是二块至三块左右吧。看着价格合适的份上,我打算放低要求,买一个。选中一个透明底料上面跳着几朵大红花,嘿,俗得跟媒婆似的,我却瞧出几份大俗大雅的兴致来。
“我要这个。”我跟小贩说,然后翻包找钱。
从六月回广州时候,我开始用钱包,之前我的钱都是乱七八糟的塞在各个小包包里。经常会在不穿几年的衣服兜里,翻出个五块十块二十块的,当时会像获得意外之财似的,乐个好几分钟。
“这个。。没零钱,一百的,找得开吗?”小钱包里只有两张一百块的整钞,我抱歉的把钱包翻给小贩看。
“呵呵,找不开。”小贩的表情还是那样,有点内疚望了我一下,然后接着收拾歪歪扭扭的浴帽。
“那,这样,等我去买别的,找散了再来。”我把钱包放回背包里,然后我离开这个小贩。
吃两串烧烤,那老头估计也不愿意找回九十八块给我,我又不想买棉花糖,太大了,吃不完,扔了可惜,而且买棉花糖的中年男人也不愿意找我零钱。我实在不想花三十八块买一件我还没想到要怎么配的裙子,要买什么呢,要买什么呢?实在不行,我就去“来伊份”买斤奶油松子吧,可以带回去看DVD的时候吃。
我就这么一边逛一边想要买什么,才可以顺利的把一百块找散;然后又担心,小贩不会认为我怕不好意思,就故意拿他找不开的一百块来买一块钱的东西,然后以找不开为理由,找个借口溜了吧?
这时候朋友从后面窜出来,我张口要钱。
“给我一块钱。”
“干嘛?只有十块的。”朋友楞头楞脑的望着我。
:把十块给我,我要一个浴帽。”从朋友包里抽出一张十块钱,我转身走到那个小贩的布摊前。
嘿嘿,我不是糊弄你的,我刚才是真的没零钱。我就带着这种心情把十块钱递给小贩。
我本以为小贩会从那一摞叠得高高的浴帽里,找出我之前看中的那个,可是他在大堆浴帽的旁边拿出一个叠得成小三角的浴帽给我,就是我之前看中的那个大红花浴帽。
他竟然这么相信我!他相信我真的会回来买这个一块钱的浴帽!他不但认真的做一块钱的生意,还这么相信任何一个光顾浏览过他商品的陌生人!
他不但认真的做一块钱的生意,还这么相信我!被一个打游击的地摊小贩这样相信着,我突然快乐起来。
那时候,我还没看《天下无贼》,不晓得,他就其实是那个不相信天下有贼的民工傻根。不过我不是有良心贼婆刘若英,也不是风骚的贼女李冰冰,我可能是傻根要回家的时候,跑到旷野里大喊的“富贵”时,从后山窜出来的一只野狼。呵呵。好像也不像哦。
回去的路上,我就跟朋友说。
哥们,我总觉得吧,这妇女老人摆个地摊是常事,算是社会弱势群体,可是,刚那个地摊小贩儿,人多年轻健康啊,人就没觉得这摆地摊有什么不好意思,人一样认认真真的对待生活,小样,我告你,我最佩服这种年轻人,人身强体壮的也愿意做这种小生意,人没去偷去抢,嘿,我告你,你我谁都做不到。。。对了,哥们,这浴帽才一块钱呢。
“你能不能不说北京话?”朋友皱着眉问我。
在北京读了阵子书,就落下一个没事爱冒北京话的毛病,其实说得又不全准,就觉得贫嘴的时候,使北京话,顺畅。这哥们以前在北京读书,搁北京混了四年,原以为这哥们也能跟北京侃爷似的,使一口儿腔话,可惜,这哥们是泥巴扶不上北京的墙。丫楞是一句北京话都没会,丫真没出息。
小样,可你也听不懂广东话啊,我总不跟你丫说,我话被你知,头先果个买野咖后生男仔好犀利,佢都唔介意一蚊咖小生意,佢都吾觉得唔好意思,佢好勤力好比心机揾食。。。*%#~#%#¥%¥#
你看,我老在这种斤斤计较的生活找到一点点的感动,然后唠唠叨叨的过活。
我们越走,离傻根越远。不露声色的,我悄悄的转过头,这个上海傻根正在下着小雪的上海,守着那个小小地摊,认真的买那一元一个的浴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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