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月亮红月亮按　当某些运气不好的人谈了几次恋爱都结不成婚的时候，有的人往往会说：还是“包办婚姻”好，省去谈恋爱的麻烦。干自己喜欢的事，让爹妈去操心吧。到时候俺掀开盖头就得个媳妇，总比自己去伤心去劳神的好。

   5.“自由”敌不过“包办”
   虽然杨同学家也是书香门第殷实之家，但是与我外公陈家相比，经济实力略逊一筹。其实当年我外公家本是平常百姓，靠着我外公的父亲给人打工做“店员”（即营业员）勉强糊口。鉴于中国人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为金科玉律，所以，我外公的父亲尽管收入菲薄，还是供我外公读到了高中。
   话说本世纪初二十年代，贵阳有一个唐姓的首富人家。那一年唐八爷重病缠身，急需娶一位太太来“冲喜”。不知道我外公的父母是因为穷得活不下去呢，还是想钱想疯了，竟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我外公的妹妹我的姑外婆，以“唐八太”的身份嫁给了这位病入膏肓的公子。我的这位姑外婆嫁过去不久，唐八爷溘然离世。也许是为了表达一份歉意吧，唐家没少向陈家输送钱物，于是陈家也就迅速地跑步进入了小康。
   这个为陈姓家族作出了重大牺牲的女孩，我叫她姑外婆的女士叫什么名字己无人回答我，但她的洁身自好，雅致平和，给我的童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任何时候见到她，她的衣服总是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头发总是巴巴适适一丝不乱的，她的脑后挽着一个大小合适的发髻，发髻的中间永远别着一只灰绿的玉簪。她白里透红的脸上总是挂着矜持的微笑，说出话来轻言细语，温和可亲。
   五十年代初我妈常会带我去看她，一年四季她似乎总是穿着浅灰色的衣衫，我猜那时她不过四十来岁吧，一个人住在唐家大宅角落一个昏暗的小房间里，朽坏的木头水缸盖子被她用刷子刷得现出惨白的木纹……我想她应该没有后人，因为我从来没有过唐姓的表叔表姨，但是我们和唐家真的是亲戚。我小时候每次和我妈经过大十字贯珠桥(后改名“狮子桥”）头的“味莼园”，我妈就会告诉我：“开这个酱园的孙家是唐家的亲戚，所以和我们也是亲戚。”但是我一直没有理顺过这个关系。
   六十年代中期，这个当年大户人家的唐八太老死在贵阳堰塘坎昔日“唐家花园”的一个不足十平米的小房子里的时候，是我大弟弟亲自去把她蜷伏在床下的身躯抱起来放在床上的。她什么时间断气的没有人知道，临死时还背个地主小老婆的恶名。幸运的是她死于文革之前，少受好多磨难。 ……最后安葬她的，还是她的娘家人。

   （这个漆盒是我姑外婆送给我二姨妈的，也是她留下来的唯一遗物。六十年代困难时期，如果我二姨妈出去开会，我就会去她家陪我的表妹大敏、二敏睡觉。这个漆盒就放在床底下，里面偶尔会放着几个“麦麸饼”，实在忍不住了，我就会带头去拿来吃。）

   就是这样一个令人怜惜的女孩，她的婚姻成全了陈家断送了自己，也在不经意间捎带断送了我外婆和杨同学的初恋。
   于是在八十年前的1926年的某一个黄道吉日的清早，我外婆在与杨同学抱头痛哭了一场之后，被大红花轿抬进了陈家的大门。
   嫁给有钱人家，历来就是灰姑娘和她们的父母选择婚姻时的重要考量，我外婆的爹妈也不例外。当时我的外公和杨同学都是才将高中毕业，两人的状态应该说是旗鼓相当势均力敌的。不同的是我外公的后盾坚挺：有唐家筹措的聘礼，自然是丰厚墩实颇具诱惑力的。贫贱夫妻百事哀嘛，你说是不是？那家的父母不为儿女作想啊。
   在二十世纪的二十年代，评估一个好青年的标准依然是“孝”字为先：“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何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又不是叫你去死，是叫你抹油头别凤簪上花骄嫁人呢。在“包办婚姻”与“自由恋爱”的较量中，在我的眼中那么敢作敢为的外婆，居然牺牲了她与杨同学的恋情，顺从地嫁给了陈家，自此咫尺天涯断难相见。真可谓：“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六十年代初我正在上初中的时候，我外婆还能说话。有一次她来我家小住，晚上和我妈、我睡在一张大床上，我听见她和我妈讲起当年的这段往事时，我曾天真地“质问”我的外婆：“你不愿意为那样还要换衣服上骄子嘛，又没有人用绳子绑你？！你咋个不晓得逃跑呢？”我外婆只是摇摇头叹了口气，我妈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拍了我一下说：“你现在还不会懂。”
   ……是的，直到我长大读了许多书以后，我才懂得旧礼教对那时的年轻人的束缚是多么地可怕。虽然“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但是当绝大多数人认定“你就应该那么做”的时候，你不那样做你是没有群众基础的。如果我外婆真的逃跑了，他的父母就会在贵阳永远抬不起头。除非全家一起跑，那惊动就大了，那局面不是一个女孩所能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