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里总是热，出去了又总是冷。

入冬的北京，没有雾的早晨会有亮眼的阳光，扯开窗帘的一瞬，就会象个在外面被罚站了很久的孩子，窃窃地溜进屋里来，然后赖在床上、地板上，再不起来。

也就是从这两年开始，早上用来洗脸和抹护肤品的时间比前延长了，而涂脂抹粉、描眉画眼的时间却缩短到近乎为零了。

衣柜里满满当当，但很多是两季都没轮着上身的衣裙，灰着脸，象长期被皇帝冷落着的可悲嫔妃，即便依旧颜色鲜丽，也难免透着股过时过气的霉怨气。

不需要想很久，上班的打扮，只要极尽平庸灰暗就好。

出门前，穿上外衣，再穿上鞋，就已经一身一头的汗了。到外面被迎面的冷风一吹，从头到脚冰凉粘腻的感觉，就象木乃伊的裹尸布一样紧紧纠缠在身上，挣之不去。

花园里永远都有园丁在忙活，草坪依然青绿，零星飘落其上的树叶，也被人不失时机地拣走了。剪草机的柴油发动机沉闷轰鸣着，油气味里立刻就掺进清冽芳香的草汁，弥散在空气里，匍匐在小路上。

早一点出来会看见三三两两穿着花衣服的小狗，晚一点出来就会碰上铺着小被子的婴儿车。阳光是必须钻进他们骨头缝里才甘心的精灵。小生命们并没有如我一般在寒风中瑟缩伛偻，冷与热，于他们似乎并没太鲜明的感觉。

路过两树比肩矗立的紫薇，又掠过一棵小叶黄杨修剪整齐的圆蓬头。天暖和的时候，我会跟着YOYO，站在这些植物身边多看上一会儿。对了，那会儿，紫薇还挂着满枝头的串串花呢。

不管是人，还是小狗，何时处于何地，或许都有定数。

小时候杨姥姥家的栅栏门，似乎永远都是从里面插着，关着满院子的天天花和我，我坐在花叶旁边，眼巴巴地等着它们结果。结了果，就轻手轻脚地摘下来，一半当时就塞进嘴里，一半揣进小兜兜里，挤碎了果子，弄得满身满手都淋漓着蓝紫色汁水渍。

十几年后，我在某个深夜从后窗翻进几千里外的一座小小的院落。早晨醒来走出门，一眼看见与小时侯记忆中一模一样的栅栏门，一根带细绳的小木棍，从里面插着。院子里关着一地绿意昂然的野苋菜，和怔怔出神的我。那一刻我就知道了，以后的日子，我必将在这个院子里住下来。

熟悉的景物，往往象人身上只有小狗才能辩识出来的特有气味一样，会想方设法跟着你。你以为离开了，其实它们只是钻进了你的心里，等到必要的时刻，便会再次跳出来摆列开来，一一呈现在你的眼前。

于是我就想，我的YOYO，此刻身边也许正好也站着两树比肩紫薇，还有一棵被剃了圆蓬头的小叶黄杨。虽然旁边没有了我，但它可能并不感到十分孤单吧。

我们遍寻不到某样朝夕相伴的东西，或者某个人，其实也不必太着急，就守着那些曾经的记忆好了，反正过去与现在、将来，都只是坐标轴上几枚或前或后的小黑点，而那些沿途的景致与环境氛围，甚至那些欢笑与哭泣，却如烟霭般始终萦绕在整个轮回的时空里，早经历，晚经历，早错过，晚错过，并没有分别。何必执意去寻找或者挽留呢？

每天，都不过是钟摆游戏抛洒向我们的巧克力豆，只要接住，吃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