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是一座叫龟灵镇的晋北小城。

      龟灵镇座落在距佛教圣地五台山不远的地方，紧傍丁玲笔下的桑干河——流经时便成了“滹沱河”，所以也算一个有灵气的所在。据说，清朝的傅山先生，金庸小说里的高人“傅青主”，便是龟灵土著。

      这里，过去一直归属所谓贫困县，县里人除了几家打铁卖法兰盘的，也鲜有富户，更不必说炒股了。人们大抵只在电视上看看陌生的股市，也听不懂多少。而铁牛，便算是龟灵镇最早的股民了。

　　牛哥上过大专，学的是经管，所以对自己还颇有几分自信，所以虽然受我一点影响炒了股，但却很少给我打电话。有一次晚上打过来，我正好有些内幕消息，便告他买点三毛仙子吧。他听了，买了，当时三毛仙子的股价才5块2。后来，股价长到了7块，铁牛自作主张卖了，赚了2000多块，高兴得什么似的，给我打电话千恩万谢，甚至说要到北京请我吃饭。

　　后来发生的事情让铁牛很郁闷了几天，因为在随后的一周之内，三毛仙子有限公司的股票一口气拉升到了12块多。自此，铁牛再没给我打电话。而当我打电话过去时，铁牛不在家，嫂子告诉我，铁牛从上次三毛仙子赚钱后，就变得很少说话了。他买回了一大堆股票方面的书籍，开始日夜钻研。他告诉嫂子：“不懂股票规律，就是骑上了大牛也赚不来大钱！”我听了很是佩服，感到铁牛的悟性真是非同一般！后来我知道，铁牛当时钻研的书籍包括《战胜专家》《短线铁血》以及《笑看股市》〉等等，皆是当时火极一时的大作。

　　 转眼到了4月，我正忙着做节目的一天，铁牛给我来个电话，说他经过这两个多月的研究，可以做到“身在龟灵镇，心系全中国”了。甚至，他都可以预测美国股市的涨跌！

　　那天，我很为牛哥高兴，但其实自己心里却正有些郁闷呢。因为那时候的监管层，总在干预报道的，今天让唱多，明天让唱空。虽然股评家们口吐莲花很是配合。但我却觉得这终究不是回事。

     然而，身在政策性媒体，我一个小记者又能如何呢？所以私下即便郁闷，也只能喝酒消遣而已。那个时候，我的酒量大大地见涨，以至于朋友们说我啤酒没醉，想喝倒我得靠“三中全会”。

　　当然，我的心情丝毫没影响到铁牛的豪情干劲。不久，他竟然来到了北京，兴致勃勃地告诉我他报了一个著名专家的高级实战培训班，这个培训号称“铁血实战营”，为期一周，收费三千。我想：“这一下，能学到什么不知道，三毛仙子上赚的两千块总之是贴进去了，还倒贴了一千！”

     彼时，铁牛兄的激情很高，我当然也不想泼他冷水，所以只能请他吃饭喝酒。那一晚，铁牛兴致很高，我俩焖掉了将近两瓶“京酒”，都喝醉了。

　　其后的一周中，我又见过铁牛两次，剩余的时间他都在和“师兄弟”在一起切磋。据说，他们的老师在讲解基本面、技术面以及实战秘籍的同时，给他们推荐了一个超级大牛股供他们参考。而那个时间，关于这个牛股的报道铺天盖地，几乎没有什么负面的分析，清一色全是利好。这就是后来臭名昭著的“昭和广夏”！

　　铁牛回到龟灵城时，正值2000年八月，老家的枣子到了收获季节。学到了实战秘籍的铁牛兴冲冲地把他家的枣树打了个精光，然后给我寄来了一大包，还附信说他已经半仓买进了“昭和广夏”,而之所以半仓买进，不是他不相信老师和自己的判断，二是因为家里下半年计划买台彩电，而全仓买了的话，怕到时候拿不出钱，嫂子那里不好交代，他为此感到遗憾的很。但嫂子厉害是有名的，炒股的事情又没完全说服嫂子，所以。。。。。。看来，铁牛没能全仓扑入的遗憾是很深的！

　　但随后发生的事情恍若晴天霹雳，让铁牛尝到了欲哭无泪的滋味。

     八月下旬的一天，大牛股昭和广夏突然被媒体爆出了惊天丑闻。原来昭和广夏的所谓蓝筹业绩几乎全部是做假账做出来的，而所谓获利颇丰的主业“精液萃取”也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欺骗媒体欺骗阳萎男人的的“炒作题材”，是庄家和庄托一起设计的。据报道，涉案人员已经大部分逮捕，其中一位正是铁牛的京城老师。

    丑闻见报当天，昭和广夏股价就宣告跌停，接下来的日子里，昭和因为是日本天皇的称号，又把人们的爱国情绪激发出来，所以昭和广夏受到了空前的口诛笔伐！而昭和广夏股票的跌停走势则成了习惯，止跌之时，股价已经从37跌倒了2块！

    铁牛完全傻了眼！整天脸色铁青，一句话也不说，吓的历来嘴皮子不饶人的牛嫂愣是没敢埋怨一句。可能在吃惯了苦的嫂子看来，赔了钱还可以挣，但自己的男人要有个三长两短，那可就天塌下来了！！！

　　背着牛哥，嫂子给我打了电话，让我赶紧安慰牛哥。我答应了，但没敢立刻打。因为心里多少有些愧疚！如果不是自己回老家时经常讲什么股市赚钱的神话，铁牛又何尝会炒股赔钱呢？但我还是打了，在电话里还煞有介事地讲了好些做股票“谁不交学费”之类的话，竟然还讲了一个多小时。

    放下电话，心里对自己还满是佩服：毕竟，这文人没白当啊！而在心底里，我却为牛哥能否缓过来忧心忡忡！

　　但显然，我低估了铁牛。不久，我接到了嫂子的话，说你牛哥已经好些了，那个昭和广夏也有涨到了14块了，主力对这个垃圾股并没有放弃云云。后来，我重新听到了牛哥的电话。他告诉我，经过这么一次，他才真正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在中国这个新兴股市，投机才是对的，股市中骗子公司太多了，所以只能短炒，不能搞什么投资。

  “昭和广夏，什么东西！以前，自己太傻了！”他愤愤地说。

　　 2001年春节时，我回到家乡，免不了又要去牛哥那里吃饭喝酒。大年初三，牛哥喝了酒，满脸通红地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大本交割单，对我说：“你看看，我现在打短线，一天就跑四五个来回。怎么样兄弟？我的账面上现在已经三万多了！”听罢此言，我对铁牛真还有些刮目相看起来。没想到，铁牛这么顽强！

    原来，呆在这个小小的龟灵镇，也确实能像巴菲特呆在奥马哈小镇一样发财啊。

　　受此感染，我回京后专门跑书店买了本《一个资本家的成长》寄给了铁牛，鼓励他继续学习，做中国的巴菲特！而铁牛回信说：巴菲特只适合美国国情，在中国还是打短线为上策。我无言，因为我做不来短线。

　　再后来，便有了蛇年6月开始的两年多的大熊。擅长打短线的牛哥先是被套住了，但牛哥认定1800点会止跌反转，所以愣是没有割肉，结果越套越深。到了今年中旬，几经折腾，牛哥的账面上已经所剩无几。

    其间，京城媒体关于“中国股市的大辩论”此起彼伏，关于“股市泡沫”的讨论一浪高过一浪，最后发展到了集体“谏言证券市场”，声讨起了“圈钱运动”。但此时，我却很少听到铁牛的声音了，据牛嫂说，牛哥整天要么阴沉着脸不说话，要么就只嘟囔一句话：“这些混球，搞什么国有股减持么？”

    在牛哥眼里，千错万错，就是不应该搞什么国有股减持。因为减持，股市跌成了这样；因为减持，国家控制的财富就将大大减少！而在牛哥看来，国家的财富就是属于国家的，怎么能说卖就卖呢？而且还卖给洋人？这就更无法理解了！至于什么股权结构分裂的事情，由于深套股市又地处偏僻，牛哥都没去多想。

　　十一国庆节时，我回了趟老家。铁牛已经在股市中做了最后的了结，而且买了许多佛学著作，准备好好钻研佛教了。他说，他再也不炒股了，这两年，钱没有赚到，倒赔了不少钱！而且，整天跌啊涨的，让牛嫂也跟上整天提心吊胆，所以牛哥决心不做这亏本买卖了，说“赔了两万块，就算是供奉佛祖了”！为表决心，他把他当年求得的佛像送给了我，并叮嘱我也不要再炒股。

     我心里有些酸，但还是强颜欢笑，问牛哥对后市如何看。牛哥说，虽然他不炒股了，但中国股市也跌不到哪儿去。

    “不还有政策撑着么？”牛哥看到的，依旧是光明！

　　我听罢眼圈一红，有种想掉泪的感觉！潸潸然间，猛然想起了老家的枣子也该熟了，便问牛哥。刚刚还有些伤感的牛哥噗嗤一声，他乐了：

   “兄弟，都什么时候了，哪还有几个好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