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潇湘
(2013-04-16 23:2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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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国荣纪念哥哥巅峰十年 |
“一个人一生中总有个觉悟时期,而这个觉悟的早晚将决定一个人一生的命运。”
十年前的愚人节,我在念高三,距高考还有几十天。对于他自杀的消息似乎没任何印象。同年秋天,北上读大学。也就在那一年,和几位老师在KTV唱歌。其中有一位,点了张国荣。
那位D老师英俊得很,话很少,有学艺术的清高。第一次见他是在学校回廊,穿着白T恤,牛仔裤,斜跨背一军绿灰的帆布包。他抱着摞书走在前头,爬了几层楼,直直朝我们班教室走去。我心想,班上又有来迟报道的同学呢。谁知他径直走上讲台,开腔:同学们好,我是DXX,是你们《西方美术史》老师。
那本书奇厚无比,居然与《中国美术史》相当。已经记不得课本内容,只记得课程结束我的小论文拿了最高分。
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张国荣。他的名字在这之前都浮于水面,一点涟漪便统统散开,在那晚,具象又生动起来。D唱了《红》唱了《我》唱了《风继续吹》,他的歌声流畅动人,为我开启了这扇门。
哥哥穿着白袍在光束下唱歌,脸颊瘦削,长发飘飘。唱到动情处,他的眼泪鼻涕都坦荡荡地流下来。那是他2000年的个唱,而我,在那个阶段并不知道他深受抑郁症的困扰。后来集中一段时间,看了他的《霸王别姬》《春光乍泄》《东邪西毒》《胭脂扣》《恋战冲绳》,即便中间也曾再次看过,对于内容也仅有极为片断的模糊记忆。
在哥哥去世十周年之际,三月三十一日下午,我梦见他。哥哥穿着倜傥的白衬衣,头发中分弯成月牙儿,我给妈妈介绍他,他眯眯笑,脸颊丰腴神采奕奕。是他在阿飞正传里的样子。然后我就醒了,有些怅惘。
这个梦,来无影去无踪,没头没尾。
那是他最好的日子。笑起来眼睛带着碎碎的星光,忧伤起来是一潭宁静碧蓝湖水。
他演什么像什么。
阿飞正传中他的不羁,穿着白背心平角裤,依在床上点支烟,狠狠抽上一口。头发像抹了油,服帖地背在额前脑后。神经倨傲,对女子都漫不经心又一切尽在掌握。只有对苏丽珍,为着一双平凡的拖鞋对着同居密友露露大吵,在她来找他时,他敲着窗台,笃笃笃,笃笃笃,隔一下才给出答案。阿飞说,怕什么?最要紧是开心嘛。话是这样说着,低头垂目的眼睛里却潮湿起来。
春光乍泄里的被宠爱的骄纵。一向记得他们在昏黄灯光下的厨房跳舞,轻轻拥着,跳上几步就亲吻在一起。花衬衫与修身夹克,烟不离手。黎耀辉照顾他,替他擦拭身体煮饭做汤,他说一句“不如我们重头来过”就能将两人关系画上句号。一个意思是我们重新开始,另一个意思是我们,再见。尤其记得,他扑在梁的身上索爱,依旧穿着松垮的白色背心,露出左肩一小块褐色胎记。小小的,淡淡的,不惹人注意的。结尾时他抱着条纹毯子恸哭,红色染料褪色染上他的脸颊鼻尖,他哑哑地身体蜷起来呜呜呜。
关于胎记,我左手手背有颗淡褐色的痣,很小时就听母亲说过,这是我的印迹,以便我丢失了她再找到我。
何宝荣十二少程蝶衣阿飞顾家明,你跑不掉的,我们总能在某个终点相见。
宁采臣的书生扮相到现在也是经典。背着竹背兜戴倒三角棉帽,搭配长长又轻飘飘的袍子,眉毛如剑眼睛却似小鹿,呆呆地战战兢兢的读书人模样。事后导演程小东说,哥哥那么爱美,那是他第一次被弄得湿漉漉脏兮兮。他在凉亭下避雨,被渍了一脸血水,握着布鞋惊恐胆怯,准确至极。
虞姬的扮相亦是深入人心。这部拍摄与1993年的电影令其获奖无数,然这些,都是他应得的。他辛苦学戏练唱,据说唱到喉咙嘶哑。再也没有比他更适合演程蝶衣的人了,眉梢被吊得高高的,一张白脸尽是美艳。
最喜爱的是顾家明。因为只有顾家明得以善终。他面对阿颖带来的种种纠葛与心动中,笃定地选择说:无论你是男是女,我都爱你。于是乎电影最后,短发阿颖穿着白色长裙向他家奔去,小胸部像两只小兔子在怀里蹦蹦跳跳。他起身去开门,她傻里傻气出现,他眼睛里婉转的温柔。这个角色虽为作曲家,却因设定中有禁幽恐惧症而显得格外可爱。那种反差的张力,控制与投降的角力,淋漓尽致。顾家明有什么梦想,无非是去非洲大草原,看看河马饮水大象啃草,这是小白兔才有的愿望。
我一生都会爱这般的小白兔。简单天真充满稚气,这与铿锵的对外面具截然相反,只在唯一的那几人中,还原本我的吸引力。
历数他的角色。多为爱却得不到,握却抓不紧的,无论古装现代,都有股子悲怆。像奋力一搏要逆流而上的虎斑鱼,用了全力,以为要成功的,却在最后一刻决堤。程蝶衣是,阿飞是,十二少是,何宝荣是,甚至欧阳峰也是。他辗转各个片子,扮了各类角色,大多同样结局。
有时会想,哥哥可以通过各个角色宣泄自己的情绪的,他想要的人生都可在戏中一一实现,为什么抑郁症依旧要困扰他。我想,也正是他太用心,太深入,每一个角色的魂魄都附在他灵魂中,纠葛斗缠,不得安宁。
人人都说他的美。他的美无容置疑,那么一张脸,360度无死角,眼角眉梢都是戏。又细腻温和,待人接物有礼有节,提携后辈,永远准时。于是他逝世十年仍占最有魅力明星一席,每一年他的忌日歌迷影迷自发祭奠。
他的好歌数不胜数,自己作曲制作。即使过去很多年,K歌必点曲目定有他的几首。唱不来粤语,照着国语词唱上一遍。
有天早晨上班,我默默想,明星多如星斗,为何偏偏要纪念他。在群里吼一嗓子问,果然有同僚作答:数年前不觉得张国荣有何过人之处,反倒是这些年,愈来愈喜爱。不不不,不是他那20世纪最伟大的牵手,就是因为知道得多一些而挡不住的喜爱。
四月一日,因为哥哥,与故人有场温暖的谈话。他说十年前张国荣去世,而我在那一年遇见你。一语中的。我们不仅怀念他,还怀念自己荏苒的青葱岁月。这十年,潇湘十年,最光华璀璨的十年,付诸在某件事情某个人身上的十年记忆,遥想起来,都熠熠生辉光明耀眼。
我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从学生到职场老油条,一幕幕,都飞掠过眼前。哥哥是那光晕,是那载体,果然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整个四月,都值得用小小心意去祭奠。纵然被称作矫情地掉几滴泪,也是值得的。他永远定格,在巅峰的四十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