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批新书到手，又重新燃起了临睡前阅读的兴致。或者也不能算读，因几乎都是闲书，囫囵吞枣浏览上一遍，过目即忘。这个坏习惯倒有个好处，就是每看一次都以为是新书。

人的记性如此不靠谱，还未到老年已半痴呆。也好，落得心里敞亮。

愿意花些时间了解的人与事，泰半都不会如想象中那么难堪。或者有极个别的，属异类翘楚。

譬如同事条纹君，印象中他总是油头粉面圆滑世故，有七分投机取巧三分聪明机智，于是不待见，亦不招惹。若有交集，脸上便自动印上“勿近”字样，冷淡处之。条纹君丝毫不受影响，早晚热忱与你打招呼，笑脸盈盈，姿态谦卑。忽一日听闻条纹君在空间里写日志，仿蔡生的《那些男孩教我的事》，据说已经写到第十多位女孩。偶有一天看到，除了小札记还写诗。字倒是不俗气，很接地气且清新，与本人气质相差甚远，遂印象大为改观。

后反思，在工作中，不戴面具如何生存呢？这个世界有必不可少的生存法则。有人赢在一张面孔踏实敦厚，有人赢在溜须拍马，有人赢在中庸，有人赢在吃喝玩耍。这如同动物世界中懂得伪装的鸟兽昆虫，那是他们经过数年进化演变而傍生的绝技。旁人难以学会，因本质天差地别。

近一月，人事更迭频繁，几家欢乐几家愁。我同郭先生传授心得：不要高兴得太早，领导对付旁人的那一招早晚落在你我头上。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看得透些，便能少些煎熬。虽说这世上，最难过的就是自己那关，可一旦学会放下，有平和心态，即无所谓“关”。像化骨绵掌，有这一招又跑得快，武林中便很难有人留得住你。管他白骨爪十八掌南拳北腿，统统回旋于乌有。

最紧要，是开心。

有机缘和小助理聊起。她其实比我小不了两岁，看起来就是那么稚嫩又青春无敌。算是最基础的职员，每天负责给总监打扫办公室泡一杯早茶提供数据报表收发邮件。她天真的问我，几年以后我也会坐到你这样的位置吗？我很官腔地答：当然，你前途无量。

绝非假大空。我完全了解这时候的一句鼓励对于新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受过这般恩惠及肯定，信念更稳固。

当然，此一时彼一时。

倘若现在有人同我这般讲，我一定是左耳进右耳出。大了，难免不相信童话。更识得清自己，对自己有清晰判断能力。

小助理说起住在嘈杂混乱城中村，环境逼仄，到了冬日衣裳都没地方晾晒。又说压力好大，毕业两年一事无成。还说是有退路的，不行回家嫁人结婚。我也只回一句：等两年再回头看，还是这时候最美。

她或许还不能完全理解。数年前，邓某还未毕业，几经辗转应聘入工，也在城中村住过一个季度。那小房子冬凉夏热，我们三挤在一张床上，冬日围着电磁炉煮火锅。一屋子香喷喷，吃什么什么香。

然后发了第一个月薪水，亦觉得好大一笔，立马汇一千给桂妈，恰逢她生日，我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尽孝。去年聚会时同宿的阿张说，当年穷得一分钱没有，她苦盼着我出差回去借贰佰大洋。据她描述我即刻取出银行卡递她，让自己去取罢。阿张说，她一直记得，我曾给予的这份依靠及信赖。

咦？有这事。我完全不记得。

总觉得那时有花不完的钱，看着银行卡上的数字慢慢涨，亦觉得自己腰板硬实些了。现在回头看看，那点小钱算不上什么，却真的是一个独立打拼的女子安身立命之根本。她之所以活得有尊严，十之八九是有底气。

更少于让男伴花费。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收受的那位，总是要低姿态些。抢着付账，很害怕来回推诿神色，倘若和男伴在一起，把钱夹轻轻放在他手边，轻轻说，你去结账吧。

也很害怕在酒店碰到那些被男生带过去的姑娘，站在一旁等着男伴Check In，然后施施然进电梯。总以为，即使是正常拍拖男女，也像极了女孩被买了青春身体。

这样要强，当然注定吃些苦头。只是这些苦头，比起收获，算是了了。这一切都值得，我不需要被谁讨好，除非本人乐意。

有同事文小姐在纠结是否跳槽。到了某个地步，已经很难说是人容不得她还是工作中长期遗留的纰漏。她面临降职，像祥林嫂一般见人都说苦楚，在Skype上大书心情。我悄悄提醒她，删了，以免不便。没用，还是隔日更新心得，恐怕人不知。

点到为止，我已无法再说更多。年龄看来并未让她长些智慧，有些可悲。

之前曾说过，能否接受工作上的调职，得看腰是否能压得下去。我劝文小姐，长痛不如短痛，此处不留爷自有留有处。走出去，指不定又是一片新天地。她并非文艺挂的人，却幽幽地吐出几个字说：真心舍不得公司，近十年令我从一穷二白到有家有窝，多感激。

说得极是。我一时找不来话宽慰。

人人都有苦楚。只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郭先生越发忙，曾经一天数通电话，现在减至一两通。我倒是自得其乐，工作之余倒是会不断给自己添乐子。忙些好，不腻着，易长久。大约与桂妈所说远香近臭一个道理。

每到年底我都会梳理反省一遍今年的工作，亦发现必定觉得自己又一年碌碌无为浑浑噩噩混过。没有功勋绩效，有点成绩都不看在眼里，因不够自己预期。一回想，便总是能想起来翘班SPA的日子，上班办闲事的日子，逛淘宝的日子。

啊，虽说这些都是上班族必不可免的小走神开岔，想起来仍旧惭愧得紧。于是一回想都是这些个怠惰懒散，绝大多数时候的兢兢业业忙碌付出倒是忘了。可见还有得救，有几分良心，也知道付出要与收货匹配，不能白吃白喝。

要对得住，才不脸红羞愧。

资本家比任何阶级都懂盘剥，哪儿有天上掉下的馅饼。陷阱还差不多。

近日又要求在岗各位不论职务高低，统统签订保密协议。需要保密的东西，无外乎是财务数据及核心配方。上市公司的财报报表必须按度公告股民，配方仅有技术群了了人清楚，不知道对于绝大多数普通员工，这保的究竟是什么秘。

难道是每月的粮饷单？嘻嘻。

待得久了，成了老油条，出不了岔子，做不出成绩。罢罢罢，岂能尽如君意，但求无愧于心。是中学时就懂得的道理。这就足够令人心安了。

一天是一天，不得过且过。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