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了解我的生命 幽暗单调的血统。我不知受过谁，爱着谁 如今一一萎缩在我的四肢里。在三月里衰竭的风中，我列出一串不吉利的解惑的日子-夸西莫多《鲜花已经逝去》

　　在他前面走着三个日本人，几乎是排成编队操着正步，每个人都提着一只一模一样的密码锁公文箱。只是因为他们乘坐贵宾包厢，才引起唐力的兴趣。一般来说，日本的商务人员，尤其是中层干部，好民族之所好，表现得非常节俭，出门旅行都是坐一般车厢。这三个人像唐力一样在上海和南京之间乘坐贵宾包厢，这么娇惯自己，说明他们即便不是权贵者，就是负有特殊使命的人。

　　唐力加快了脚步，很容易地便赶到了三个日本人的前面。等他超过前面将近有十米时，便停住脚步，放下手提箱，从怀中掏出了烟，像一个憋坏了的烟瘾者。他随意地四处看了看，设法看了一下后面三个日本人的脸。他认出了其中一个人，只有一个人，是个什么中佐，一年前在一个聚会上认识的，是个神秘人物，谣传说他和不少典型的日本商人一样，与黑道过往密切。另外两个人他不认识。

　　唐力皱起了眉头。不过在东方工作了这么长时间，足以使他在自己的感情表露出来之前便把脸转过去。然后眉头又舒展了。用不着再想日本了，要想就想中国吧。去他妈的日本。

　　扔掉了烟头，重新提上行李。他木然地迈出了脚步，正打算踏上下一个通道时，便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朱小凡，南京财政部的一名官员，跟他一样，潜伏在敌占区的军统特工。两人因为之前在东京就有过联系，因此相识。赵静珠安排他来接站，就身份和安全而言，都是极为合适的。朱小凡加快了脚步，一边喊着，向他跑来。唐力闭上眼睛，轻吁了口气。朱小凡呵呵笑着，拍拍他的臂，问候了句“一切顺利吧”，便主动接过了他的手提箱，与他一起走入了下一个通道。

　　“小凡。怎么样，伙计？”唐力挤出这句话来，嘴唇几乎没动。

　　“你气色不错。”朱小凡往后退了退，仍然在拍打着唐力的肩膀欢迎他。“我早看见你了，你小子就看不见我，我他妈的不是人？”

　　两个人都迸发出标准的“我的老伙计”式的大笑。唐力想知道朱小凡是不是和他一样也是在假笑。

　　“谢谢你来接我，朱小凡。”

　　“我们不能多谈。”朱小凡说着，一边用手指引着路。“我给你在南京中央饭店订好了房间。你可以在去财政部报道之前冲个澡，刮刮脸，或者打个盹。”

　　“你他妈的想的真周到。”

　　“老唐，”对于三十多岁的唐力来说，老唐这个称呼，既是熟人之间的昵称，也是对他常年在金融行业工作的代称。“对于即将走进狮子笼里、从狮子的牙缝中掏金子的人来说，总得先把自己准备好不是。”

　　第三章

　　因为快到中午了，所以戴乃尊让电话铃响了好几声。一般来讲，身为张炜的管家，要是在早上，戴乃尊会马上抓起电话听筒，以免打扰主人的睡眠。尤其是当主人不是单独就寝，早晨就更得小心。

　　但是现在已经快到中午了，戴乃尊便错误地以为，主人和他的今日女郎即使还没有起床穿衣服，也该醒了，正考虑着要不要禀报，并送些餐饮进去。

　　当听到电话铃响在长时间的第一次响了之后，紧接着马上传来了第二次的时候，戴乃尊有些着急了，他飞快地以他那种奇怪的、滑稽的、让张炜看了总想笑的方式，拿起了听筒，用一种习惯的礼貌，问打电话的人：“您好，哪一位？”

　　“连我都听不出来了？”电话那头，显然火气不小。

　　“戴乃尊，”声音大到足以让戴乃尊的耳朵嗡嗡道：“马上给我叫张炜！”

　　“是，杨佳先生。”

　　“快点儿。”杨佳厉声喝断他的话。

　　戴乃尊一皱眉头，拉下了接通主人卧室的铃铛，连拉了三下，又仔细听着电话筒。这是一个暗号，通常张炜在自己卧室的时候，是不会理财那些不紧要的事务。只有紧急情况，或者戴乃尊无法处理的事情时候，便会由这位管家拉响他床头那个精致的小铃铛。连拉三下，以保证这不是因为疏忽而碰动了外面那根线绳。

　　一个年轻人，不比张炜先生大多少，他杨佳便凭着他们家是罗家远亲的地位，对别人家的仆人说话这么横。这决不是好人家作派。在这个古老而又传统的文化城市，讲究的是中国人一直崇尚的良品，即六德，智、信、圣、仁、义，忠；六行，孝、友、睦、姻、任，恤；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像他这样，勤勤恳恳的在张家服务了多年的管家，在外人眼里，早已经不是佣仆那样低贱。哦，不，即便是佣仆，良好的人家也不会用低贱的眼光来看待。

　　不，戴乃尊想，真是世风日下，战乱让很多人都缺失了家教和礼数。在过去，即使是罗家，有着富可敌国的家产，像杨佳这样的傲慢无礼的年轻人也没有资格命令一位年纪长他两倍，和任何一位富家子弟相比即使无过之，至少也是一样地知书懂理、敬畏天命、小心谨慎而且不乏良心的人。

　　戴乃尊听到他的主人来接电话了，声音中还含糊着睡意：“怎么了，戴乃尊，怎么回事？”

　　“张炜？”杨佳的声音插了进来。

　　“嗯？”

　　“我是杨佳。别告诉我说你还在床上！”

　　急促的对话在几秒钟里就发生了争吵。戴乃尊小心地、一声不响地挂上了电话，加快了脚步，来到大堂后的厨房，做饭的娘姨冲他谦卑的点了下头。戴乃尊拿起早已准备好的食物托盘。娘姨从灶台上取下了了一直温热着的豆浆，和刚从笼屉里夹出的几个小笼包，又赶忙打了一小碗稀粥。一一放在托盘上，戴乃尊端着盘子转身就出了灶间。用不了五分钟的时间，他就可以送上这盘不知道是早餐还是午餐的食物。就这几步路，戴乃尊还希望主人的床伴已经开始了梳洗，而张炜也已经打完了这个肯定不愉快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