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货币博弈-6
(2014-05-11 18:1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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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币工作内容指头能手盘中餐 |
分类: 【寒石坊无意间】 |
透过窗玻璃飞蛾看着我们。坐在桌旁,我们似被烤炙,以它们远比 残翅更硬,闪烁的眼光-扎加耶夫斯基《飞蛾》
他使劲地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他已经回到了祖国。过去几年在日本的生活也许只是一段插曲,他的生活又要重新开始了。
太平洋战争爆发了,日本和美国之间最后的经济来往也切断了。他的美国国籍成为了不受欢迎的人。按照常理,他应该被直接遣返回美利坚。只是,刻意的安排与恰巧的机缘加在了一起,他回到了中国。对唐力来说,这个他热爱的祖国,却有些陌生了。从他在上海下飞机到坐上火车奔赴南京,他的脚虽然踩上了祖国的土地,但丝毫让他没有那种游子归乡的激动,他甚至感到他没有离开东京。一样的高楼大厦、一样的农田、一样的僵硬的日军士兵、一样的衣衫褴褛的百姓,包括,在人群中,他直觉感到了一样的眼睛。那种阴暗的、时刻关注着每一个人,又看不见的眼睛。唐力知道,那是他已经习惯了的阴影,特高科或者是别的什么日本特工的阴影。当然,也或许是他过于敏感。有时候,职业的本能也是一种要命的东西。
与他表面工作成为对比的是,作为中国最著名的特工机构军统的人员,他潜伏于日本,却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成绩。也因为工作努力,他升迁了,很少有人知道,这个所谓的华裔美国人已经是一个军统上校。至少重庆的秘密档案里是这么记载的,除了军衔,还记载着他分别获得了景云和云麾勋章的记录。这也是让人啼笑皆非的奖励。既被授予外籍人士文职勋章,又被嘉奖为军职勋章。或许他的这种身份,让国府铨叙厅的人,也有些挠头。现在,他被委任负责一项新的、颇有点自取灭亡的工作。他将作为单人特遣队,任务是要渗透进汪伪的金融界,在这个系统之内施展他的才华,成为重庆国民政府在对日伪经济作战中,一枚重要的棋子。
车厢的喇叭已经开始告知,前方到站就是南京下关站。唐力闪出盥洗室,看见几个便衣在日军宪兵队士兵的陪同下,对一些认为怀疑的旅客,重新开始检查证件和盘问了。他走回自己的车厢,在椅子上坐好,脸朝着窗外,看起那些风景。日本人可不会对我友善,他想。他们过去一直容忍在占领区的土地上还有重庆政府控制的银行和英美金融机构,因为还有租界法令的保护。但是,现在不同了。英美和日本已经宣战,所有的经济往来都成为战时状态,况且汪精卫政府在日军的帮助下已经宣布收回租界,英美各国在华的特殊利益,灰飞烟尽了。当然,这不是中国从此夺回了主权,只是西方列强之前在中国所有的蛋糕,都成为了日本人的盘中餐。一旦日本人或者汪精卫的特工意识到我是一个军统特工,他们会携起手来掐死我们的。掐死我。
火车在几声长笛过后,明显的降低了速度。在做最后的颠簸,车轮与铁轨之间的声音愈来愈响亮,就像是美国现代乐队中那种贝斯声音一般。他看着从农舍到砖墙的南京城乡结合部,一切是灰蒙蒙的。江南土地上隐约可辨的只有那黯淡的绿色,那种魂牵梦寄的小桥流水、烟雨濛濛的小布尔乔亚情调,依然停留在想象中。他听到火车最后的长鸣,车身一抖,进入了滑行中。长长方方的水泥站台进入了他的眼帘,和那些穿着黑色制服的车站人员,穿着黄色军装的日本士兵。
在日本待了两年,他想,谁知道又要在中国江南待多久。除了金融和商界之间的信息,还有满篇胡说八道,只有皇军胜利的消息的日文报纸之外,他几乎不知道中国大地上发生些什么事情。即便是和军统之间的秘密联系,也仅限于专业工作内容。他不知道灾难深重的祖国土地上,女人是怎么打扮的。他的俚语都是好多年前的了,家乡对他来说,只是心中的亲切感,眼中的已经不是那么的真实了。
尽管因为工作的隐秘性要求,他从来就不是个流于表象的爱国者。但这种流放在外的生活偶尔也让他担忧,何处才是他的家?和东京的日本人打交道,好像美国是“家”一样,他对纽约的熟稔,让许多许多日本人,尤其是那些想混进上流社会的女人对他从来兴趣盎然。坦白地说,他每一次很不经意的、带着熟悉的口吻说曼哈顿岛的时候,都会不自在,他知道,只要他说错一个事情,那些隐藏在人群中的目光就会像狼一样恶狠狠的盯住他。在他的记忆中,他在东京就从来没自在过。
现在,他只有靠耳朵注意着周围。尽量不用眼光直接去观察那些宪兵队和便衣的检查,职业本能已经让唐力恢复了平静。打个比方说,如果这是简单的归乡,他会被莫名其妙袭上心头的负罪感和焦虑弄得不知说什么好。但是,他只是从一个阵地,转移到另一个阵地上来。
当然,没人知道硬汉唐力也有软弱的一面。他清楚作为一名外派人员,自己到底是谁,在做些什么。那些偶尔的时光中,他也会在自己的卧室中,将自己灌得伶仃大醉。那种孤单、无人交流、无人倾述的寂寞,那些排遣不出的思乡感,似乎只有靠酒精的麻醉才能解脱。他承认,只有在那一时刻,他是毫无防备的,任何一个人,只要伸出一个指头,轻轻一推,就能将他完全击垮。还好,那些偶尔的时光,他都确认只有他孤单的一个人。这还是可悲的地方,一个人。他没有朋友,一个都没有,甚至他的任何一个熟悉他的人,在饭桌,在下午茶,在各式各样的场合与他言笑晏晏,勾肩搭背的人,都不是他的朋友。尽管他们中也有真正的美国人,有金融领域呼风唤雨的日本财界能人。而且花旗银行的人也都不清楚,他们只知道,这个派驻东京的员工是个强人,是个解决问题的能手,在东京的金融圈如鱼得水。花旗银行认为这就够了,资本家雇佣每一个员工,是为自己创造利益的,至于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则不是他们所关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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