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老爷买给侬。”二姨太的声音一样很甜，眼神飞快的闪过一丝不亲切，立刻又被柔和遮盖住。对着周凤岐也撒娇般的说：“我前几天也在老凤祥看见一只镯头，也老灵哦。”

周凤岐已经修好了雪茄，咬在嘴上，管家已经划着火柴。一阵蓝色的烟雾飘漫在餐桌上。二位姨太太都拿出了丝绸手绢，挥了挥，捂了一下鼻子。要在平时，也许这样的动作会让周凤岐心里有些不舒服，可是今天不会。他哈哈笑着，和着嘴里往外散的烟：“好的，好的。都买，都买。”

“小姐，问一下时间好伐？”肖薇此时的慌乱，让林江的心里也开始不安起来。他按捺住自己，还是装作一个小投递员在问一个路人的模样。

林江的再次提问，让肖薇瞬间醒了过来。她飞快的、悄悄的咽了一口唾沫，眉毛一挑，像是没听懂一样：“做啥？”

闻言林江立刻用手指了一下自己的手腕，陪着笑：“几点钟了？”

“哦，八点十三分。”

听到回答，林江扶着车把，小小的连鞠了几个小躬。四周无人注意，他使了个眼色。肖薇转身，便向71号门洞里走去。林江在她身后，用脚一压脚踏车撑脚架。将车停在门洞边。拿起，背上大大的邮政袋，随在肖薇身后。外人看来，就是这家的太太有东西要邮寄，邮递员上门服务一般。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对过周家门口。司机从驾驶室里出来，走到门口，按了下电铃。门上拉开一个洞，司机笑着点点头，右手大拇指翘起，向后面车辆指了一下。门里边的人也点了点头，又将小洞关上。司机从口袋里掏出烟，靠在车鼻上，悠然自得的抽了起来。

“临危不惧。”

“效忠党国。”

两人对视的目光松弛了下来，长吁了一口气。人鬼不分的年代，谁都提着心吊着胆，尤其是今天。作为潜伏人员，即便是以前熟识的，在没有规定的暗语核准之前，都是陌生人，甚至是敌人。刚才在门外，问时间，回问，指手腕，都是规定的一来一回的暗号方式。八点十三分，则是一个固定数字，它暗喻着八一三，第二次松沪抗战爆发的那个时间。将这一切都符合标准了，才被认为还是同路人。‘临危不惧’‘效忠党国’，出自于复兴社特务处誓词：

迄今吾归，乃党国人；

自始至终，捍卫领袖；

三民主义，心胸铭记；

团体精神，永远光大；

尽职尽责，天下太平；

遇敌沉着，保密甚深；

临危不惧，效忠党国。

这是每个复兴社特务处培训班毕业学员必须刻在心上的誓言。今天最后一句被拆开，用来作为紧急行动的临时代语。只有在行动人员在行动前，与小组接头才临时定下，告知双方不会超过十二个小时。因此，叛徒的几率相对降低不少。前者是固定接头暗语，后者便是随机选定。两套程序都核对无误，双方的心才放下。

肖薇一直紧紧攥住的拳头这时候才松开，掌心里面，一片氰化钾药片已有些受潮。

没有过多废话，林江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照片，没有递给肖薇，只是竖着，让肖薇看仔细。是周凤岐的人像。“他就住对面，马上就要出门，干掉他。”

“是。”

“看仔细了？记住了吗？”

“可以了。”

林江将照片塞回口袋，扯过身侧的邮政袋。手伸进去，在底部掏出了两把驳壳枪。

管家接到门房的话，走回餐桌边，附在周凤岐耳边说了一句。周凤岐轻轻颔首，意思知道了。又猛吸了一口雪茄，一大股浓烈的烟雾猛然喷出。他站起了身，下人已经把准备好的燕尾服展开，只等老爷的双臂往后一伸，便将衣服套在了他身上。

肖薇接过了枪，熟练的退下了弹匣，看了看装弹情况。又拉开保险，举枪对准墙壁，快速扣动了几下，检查起枪械状况。

“没问题？”

“没问题。”

“不要慌张，我掩护你，你慢慢走过去，见到他，直接射击，连续射击。起码三枪。”

“明白。”

肖薇不自觉的摸了一下胸口，又将驳壳枪设定到单发上。虽然这种德国手枪，能用连发速射状态，但会形成冲撞力，使枪口不断跳动，反而会对目标造成伤害极小。没有长期使用和相当腕力很难控制，何况肖薇还是个女性，单手射击。

‘咔’肖薇顶上了弹匣，拇指一动，又打开了保险。

厅堂门口前，周凤岐最后整了一下自己的领结。今天是个大日子，而且他要在那些日本高官和中国的达官显贵们面前，摆出最佳的精神状态。一刻也马虎不得。

觉得自己没有什么遗漏了，手一伸，旁边递来了公文包和文明棍。将包拎在手上，文明棍挂在臂弯中，又接过了一顶黑色高礼帽，端端正正的戴在了头上。他的秘书兼保镖已经在大门口等待着。

“老爷，早点回来哦。”

“老爷，抱抱。”

二位姨太太送行前最后的撒娇，满脸的春色。

“好，好，好。你们自己在家好好玩，好好开心。我从南京给你们带板鸭。”

“啊呀，啥柠要吃啦。人家要衣裳。”

“要镯头。”

“你们自己去买呀，呵呵。好，走了。”

二位姨太太一个接过周凤岐的公文包，一个拿住了他的文明棍，很恩爱一般。一左一右挽着周凤岐，款款向大门走去。

肖薇的一系列表现，林江点了点头。这是个新手，毫无疑问。从她不慌不忙，到有些紧张的心理表现，一直到现在熟练的使用枪械，脸上已经恢复了镇定。林江已经断定，只要周凤岐出现，她不会失手。谁第一次上战场，都有哆嗦的过程。而如此之快，就能冷静下来，这就是难得。

“好了？”

肖薇没有回答，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完成后，你骑这辆车撤退。”林江手指着那辆脚踏车，最后交代了一下。他自己在说话的时候，已经脱下了外面的制服，里面是一件长衫，下摆被约束在上身，现在，放了下来。戴上了一副眼镜，用手将头发弄乱，看上去就像一个落魄先生一般。

保镖率先打开了门，朝外看了一眼。路上行人并不多，他朝司机打了个响指。司机连忙扔掉了烟头，钻进了驾驶室。保镖朝里面稍稍弯了下腰，示意着。

肖薇走出了门，一眼就看见对面的黑色轿车。她的那个扁长坤包压在了胸前，右手在里面握着枪。依旧像个寻常路人一般，不紧不慢朝着周家门口方向走过去。林江在她身后，出门洞前，习惯性的朝周围迅速扫视一眼，便闪了出去。他的手在长衫侧边劈开的口袋里，也握住了枪。事情的真实性，远不是他所交代的掩护肖薇。如果肖薇射杀不成功，他将连肖薇和周凤岐一起干掉。就是在刚才，他看见自己昔日的学员，那种坚定的报国精神，还觉得这样做有点可惜。但地工的残酷性就在此，谁也不知道她如果出差子，如果被俘，会受到怎么样的折磨，或者叛变的可能性有多少。作为枪林弹雨和黑暗日子过久了的林江，他连自己如果有一天落入敌手，自己的意志力有多强，都不敢有豪情之想。

周凤岐已经走出了门，二位姨太太好像还是很是不舍得。拍拍老爷的肩，像是有灰一般。另一个则是拉拉拽拽衣服的下摆，看看挺不挺正。

肖薇的脚步突然加快起来。

周凤岐放开了左拥右抱的手，拿回了自己的公文包和文明棍。笑容满面，踌躇满志，正要说再见的话。

“周凤岐！”清脆的女声突然传来。

周凤岐条件反射般的一抬眼，‘砰、砰，砰！’已经是三声枪响。他最后模模糊糊的看见的是一个穿着灰色薄呢风衣，带着蕾丝花边的女式黑小礼帽的女人影子。胸前，腹部三个窟窿里，血开始往外渗了出来，涌了出来。身体一软，他摔倒在家门口，喘着粗气，大量血沫子已经从口里喷出。

都来不及观察，只是眼光扫着这样的景象。肖薇转身的时候，又抬起了枪口，连射两发。刚刚反应过来的保镖刚刚拔出他的枪，抬手的时候，已经被肖薇打中。一发打在了肩上，另一方直接打中了面门。立刻毙命。

姨太太们惊慌失措的大叫声，和司机茫然呆愕，路人的大呼小叫。肖薇早已回身，骑上了林江留给她的脚踏车，飞一般的向环龙路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