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涂抹着孤岛的夜空。其实，上海酉戌时段的夜空是暗红色的，而后的亥时，子时与之后直至寅时之前的夜空才是无边无际的黑。上海不是座安份的城市，而是乱世，是造在地狱上的天堂，永远看不见纯色的夜晚。给人郁郁苍苍的身世交感。

离焦宁，黎曼住所不远处的长三堂子‘蝶满枝’里，香天粉地，燕舞莺语，到处摆设筵席。堂间吃酒的客人们，好似千杯不醉，意兴遄飞，一只只的讲笑话，找人猜拳行令，时而又跟路过的妓女或丫鬟耳鬓厮磨，窃窃私语，那种纵欢作乐，旁若无人的风流英雄本色。一幅活生生的‘醉卧美人膝，哪管天下黑’的春宫图。不停来回的老鸨不停的安排节目，妓女们则巧妆粉黛，浓郁芬馥的芳香，扑鼻而来，令人心旌摇摇，不饮自醉。每个人的装束打扮，举止谈吐，统统经过细心精密的安排。

小口红是这里的头牌，已经陪着一位贵客，一晚上低吟浅唱，打情骂俏，她暖酥销，腻云亸，媚眼儿频频的飘，眞是翠袖殷懃捧玉钟，拼却醉颜红。她把混身解数全都施展出来了。直到客人虽不甘就此回归，只是碍于公务和身份，不得不忍痛作别。

将客人送到了门口，款款笑意，依依惜别再三后，见到客人的身影已经上了等候的汽车，小口红这才回转身子，往堂内走去。见她长身玉立，顾盼多姿，一袭绣花绸旗袍，衬出她迷人的曲线，玲珑剔透，呼之欲出。她淡抹素妆，脑后绾一个横S髻，一身翠绿，映得她雪白的皮肤灿若羊脂。在她的身后，却有四位一色艳红的少女，都比她矮了一截，众星拱月般，构成一幅举世无双的仕女图。当她秋波一转，电光火石般和每个见到她的人四目相接。她大大方方，嫣然一笑，风情万种，艳光照人。一口吴侬软语，还没开口，先是一阵香风。说话声音听在嫖客的耳朵里，都成了莺声呖呖，简直像在唱歌曲。客人们彷佛泥塑木雕，都会呆住愣神。

小口红款步走着，和每个见到她的人，都一一含笑招呼，但客人趋之如骛的点单，都被后面的老鸨陪着笑脸婉拒了，一再说，已经有大客人包了小口红的堂子。客人们不乏权贵富贾之流，皆心有不甘的询问着，是谁，有那么大的能耐。老鸨只是含笑不语，让别人看起来，有些神秘。当然，来这里玩的也都是识相人，既然打听不出，万一真是那座庙的真神，惹了也是事。好在这里的姑娘都可让他们宾至如归，和谁玩都是一个买醉。便不再挤热闹。

上了楼，走过依着大堂，一排雕花扶手的踏空廊道。一转身进了另一条廊道，没几步，就到了一扇门前，手一推，兀自进了去。吱扭一声，门又在一口红的背后关上了。

这时候，一个穿着时髦的女人正好从‘蝶满枝’外，匆匆走了进来。她穿着上海时新的翠绿色白点子雪花呢长袍，套着浅灰法兰绒大衣。头发是前面梳个螺旋堆，后面梳着六七条云丝纽。胭脂粉涂抹得瓜子脸上像画上的美女一样，画着两条初三四的月亮型眉毛。最摩登的，还是她嘴角上那粒红豆似的美人痣，分外诱惑人。

一进门来，便吸引了不少目光。熟人纷纷打着招呼，新客则在目不转睛的时候，询问着这个女人的底牌。老鸨子倪晓燕已经迎了上去，又是亲切，又是急促的招呼着：“啊呀，美波。你怎么才回来啊，几位客人早就等急了，这可都是市面上有头有面的有钱人。”说着，已经从一旁桌上的茶壶里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快，快，快！喝口水。我这就带你去。”

原来这个女人也是‘蝶满枝’的红牌妓女，叫柳美波。她乜斜了老鸨子倪晓燕一眼，虽然带着笑意，口气却是不客气：“哎哟，姆妈呀。我吃力死了。今天就算了，告诉几个客人，下回吧。下回，小妹当面赔罪。”说完，也不理倪晓燕，径自向穿过人群，也向楼上走去。一路上，浪笑连连，媚眼丝丝，和熟客们热络着。

“啊，那起码打个招呼啊。”倪晓燕的声音在她背后一下子高了起来，有点焦急。但看着柳美波只是举起了那只白藕般的手，摇了摇葱指。倪晓燕只能叹了一口气，“哎”的一声，东张西望看了一下，高声喊着另外几个妓女的名字。至少要给那几位可花大钱的主顾，一个交代不是。

也难怪老鸨子不敢和柳美波生气。说来也怪，这个柳美波还真不是个凡物。她自小早熟，母亲有四分之一俄罗斯血统，柳美波不但天生丽质的东方人鸭蛋脸美貌绝伦，而且身材融合了西方女人的特点，不但早熟，而且身材异常的丰满，不到二十的年纪看上却有如少妇。她是光绪三十二年生人，也算是自小聪明伶俐，各门功课在学校都名列前茅。天又不测风云，在她十七岁那那年，父亲因做买卖被人骗而一夜间分为皆无，无奈自杀身亡。母亲本是风尘女子出身，没有了收入的她，就又在家重操旧业，坐起了暗娼，最后干脆跟一个富人跑了。家境的破落与母亲的影响，让柳美波自甘堕落也入了风尘一行，进了福州路的长三堂子。天资聪慧加上大学肄业的底子，以及长三堂子里对入道妓女的要求，使得钮美波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再加上她美艳的外表特别是融有白俄女人身材特点，使柳美波美波很快就成为上海滩红得发紫艺名“尼娜”的高级妓女兼交际花。被当时的《申报》封为沪上交际花“花魁状元”，又由于她的身材异常的丰满，光顾长三堂子雅一点的“客人”称她叫“赛贵妃”而那些青帮大爷、下层苦力们干脆给了她一个“赛母牛”的绰号，时间一长，她的本名和艺名没人叫起，倒是“赛贵妃”或“赛母牛”绰号在风尘一行无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