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资料二:人类的故事
一
我们将语言广义地看待,与整个符号的意义等同,将人类的整个文化也都看成一个巨型语言,在这个意义上考察人类在如何不断地创造自己的语言,即在不断地创造自己的文化。
我们先从特别具体的语言创造谈起,那就是我们的诗人和小说家在如何创造语言。
其实,他们是在一个矛盾的对立统一中完成这个任务。
他们的创造主要就是处理两个对立、相关原则的关系:
第一个原则,我们的诗人和小说家是在一定的语言体系之中,他必须遵循一定的语言规则,他不能完全离开这个土壤,这是他被社会所理解、所接受的基础。
如果离开这个原则与基础,他讲出一些人们普遍不能接受、不能认同并排斥的语言,那么,就谈不上任何创造,就会被社会抹杀掉,排除在语言世界之外。
第二个原则,他必须提供新的语言。
在已有的语言体系中提出新鲜的、让人们耳目一新的语言,他才能获得注意,获得阅读,获得欣赏,获得反响,获得成功。他必须在又遵循基础、同时又破坏基础的对立统一中寻到自己的创造。
站在旧的语言秩序中,又对旧的语言秩序有所破坏,这是一切对语言进行创造也是对整个人类文化进行创造的根本本质。
更具体讲,他将在多个层次上以对立统一的原则进行语言的创造:
第一层次,他应该给尽可能多的词以人们能够接受的、但又是崭新的用法。
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是日常用语还是一般的新闻媒体用语,几乎所有的词都用陈旧了,所有的词性都被限制了、束缚了。诗人、小说家的第一个基本任务,就是解放词性,使原有的词焕发出新的生命力。
常常一个用词的别开生面,使人感到吃惊,使旧的阅读逻辑中断。正是在这有限度的中断与有限度的震动中,接受了新鲜的用法,从而获得阅读与审美的兴奋与快感。
“得意忘形”在中国的词汇中是一个被人用旧了的描写骄傲、浅薄的贬义词,如果你反其义而用之,“得意忘形”乃是得其意而忘其形,是艺术上的一种高境界,它立刻给人耳目一新、别开生面的感觉。
诗人和小说家就是要使旧词焕发出新意,与此相关,还要使词组焕发出新意。
第二层次,是创造新的比喻。
无论是联想式的隐喻,还是组合式的比喻,各种各样的新比喻是在最基础的层次上创造象征。
第三层次,是新的句式。
对词及词组新的组合关系,既遵循语法,又有限度地破坏语法。
第四层次,是创造新的句子的联结方式,创造新的段落的联结方式,包括创造新的标点的运用,段落划分的运用,即创造新的语言的停顿,语言的沉默。
这四个层次都是最狭义的语言层次,每个诗人和小说家都要在这四个层次中创造出能够被人所理解的最大限度的新意。
不仅如此,一个作家、一个诗人还应该在更加宏观的意义上创造语言的新样式。
这即是第五个层次,要在叙述的整体方式上,包括叙述的角度、叙述的语调、叙述的人称、叙述的时空结构乃至叙述的风格上有独特的创新。
这个创新既没有离开旧的语言秩序的土壤,同时又最大限度地冲破旧的语言秩序,有时甚至让人看来是毁灭性地破坏秩序。
全部尺度就是使阅读者接受,同时使阅读者受到最强烈的新鲜感的刺激和震动,包括整体语言上的旧秩序的崩溃感。这种阅读效果应该是对作家、对诗人语言创新的最高褒奖。
当然,创造还不仅在这个层次,还有更加宏观意义上的语言创造层次。
就像我们分析俄狄普斯的神话和《西游记》的神话一样,在这里,不是词句的语言层次了,也不是整个文章的一般叙述方式和结构的语言层次了,而是以故事的各个情节、细节为要素,为语言的最基本单位,构成各种层次的象征。
就像《西游记》中除了表面的故事之外,我们看到的是封建王朝被统治者与统治者在政治斗争的相互关系的象征;看到的是一个儿子如何反抗父亲、又在父亲的压服和母亲的劝说下走上父母以及他们所代表的社会秩序规范的道路,最后求得父亲认可的象征;看到的是整个故事与最终情绪形成的符号完成之象征,即从根本上否定了这样的人生奋斗与自我价值实现;我们还看到了《西游记》中的人妖大战,即人与动物斗争之象征的一系列意义。
这就是文学艺术在更高的层次即第六个层次上的创造。
如果对这个创造就方法做出文化学的概括,那么就是,同梦、同昼梦一样,是在理智审查下的潜意识流露。只不过梦中的理智审查是梦自然而然安排的,潜意识透过理智的审查安排了象征的图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