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水瑞云宫遗址探访
(2022-05-23 10:58:53)分类: 沂蒙旅游=资料 |
沂水瑞云宫遗址探访(转载)
每次翻阅清代《沂水县志》,看到关于瑞云宫的这些片言只语,都会令我涌起前往探寻拜谒的冲动,毕竟,它是沂水县有资料可查的最早的一座宗教场所。
驱车甫过沂河,沿龙张路向西北而行,至北越庄转入乡村路继续往北,过黄家庵、信家庄,便是瑞云宫遗址所在的水牛宫村。
这处北靠牛山、东临沂河的自然村落,据《沂水县地名志》记载:“因村南有一‘瑞云宫’庙,村以庙取名。后演变为水牛宫。”当地人俗称北庙村。村里仅有孙、高两姓,十几户人家,据说是当年瑞云宫破败后,道士留在此地繁衍的后人。红瓦灰墙的房屋,稀疏散布在牛山东南麓的缓坡上,村落周边遍植着白杨树,在初冬的寒凉里已然剥脱金黄的叶片,使人无端生发“落木萧萧”的苍凉之感,这却也正契合我们探寻历史遗迹的心境。
欲知其详,必访诸里人。漫过村南小河沟上的石桥,进得村来,我们折入主大街西的一户人家探问瑞云宫遗址。主人名叫武传芬,年近古稀。她欣然领我们来到村前的一道石堑旁,弯腰用手扒拉开地面覆盖的碎叶,指着一块略高于地面的大石说,这是庙前驮碑的大龟(赑屃),可惜头部被砸断了,并依次指点着山门、大殿的所在。
我们问起瑞云宫还有什么残存的东西。指着自家院墙外说那里有一块残碑。我讨要水来冲洗后,从浅陋的纹路里辨识着上面的文字,刻着“杨相氏、扈徐氏、武顾氏、张陈氏”等女性的布施芳名。她说村前原先还有一块残碑、石鼓,村里有的人家还留着带彩釉的瑞云宫装饰建材,现在都找不到了。武传芬所说的另一块残碑以及石鼓,我在沂水县文物三普资料里见过,残碑历经风雨剥蚀,刻字已漫漶,仅辨有“重修、瑞”等字。在武传芬家中,还散落着一些青砖碎块,其中一块破裂的方砖,上面雕有万字纹的传统图案。
瑞云宫属北京白云观管理,旧时规模很大,后来逐渐缩小到占地4-5亩,有前后两进院,院左右各有二十八棵柏树,东南有棵银杏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大约要十个成年人才能合抱起来,从不开花结果,与莒县浮来山的那棵银杏树号称天下雌雄第一。庙东还有两棵大国槐,国槐下有一口十余米深的老井,架设了辘轳,吃水、浇菜都用这口井,老一辈人说不管遇到怎样的旱天,井水从来没干过。井旁边曾有一盘大石碾,是当年道士们碾粮食用的。瑞云宫每年都有庙会,游人、降香者及商贩摩肩接踵,热闹非常。
从山门进来,第一排五间大殿是三清殿,第二排是玉皇殿,殿东侧有一排偏房。在三清殿的墙壁上塑有很多狰狞恐怖的彩画,都是儿媳妇对待婆婆不好的报应场景,有断头的,有下油锅的。
老人今年八十四岁,假如十八岁出阁,嫁过来的时间应在一九五零年左右,这说明瑞云宫在建国前就已经破败了。在《沂水县商业志》“传统山会”中有一段记载:“1947年土地改革时期,庙田、庙林收归农民所有,寺院庙宇被拆除,出家的僧、道为了生计被迫还俗,各奔他乡。”这个记载为我们揭开了瑞云宫破败的谜底,也可以帮我们还原1947年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刚刚解放的农民,满身充盈着翻身做主人的胆气与豪情,他们在农会的领导下,对瑞云宫的建筑、神像进行了拆除,均分了瑞云宫的庙田、庙林等资产。失去赖以生存的基础后,很多道士还俗回乡。只有孙、高两姓道士留了下来,他们被获准保留一部分土地耕种。随着年岁的增长,逐渐形成了水牛宫这个很小的自然村落。
我们又问起“瑞云宫”名字的由来,他们说是根据庙西北那座高山取的名字。他们所说的那座高山现在称无儿崮,海拔384.2米,崮顶面积约2.8万平方米,呈西北—东南走向,在历史上还曾有过其它三个名称:瑞云崮、雾露崮、兀儿崮。
在清代两修的《沂水县志》“疆域图”里,这座山被标注为“兀儿崮”。“兀儿”的“兀”字,《说文》解释为“高而上平”,这座山顶恰是平坦绵延的石灰岩。“瑞云”与“雾露”词义相通,雅俗有别,因这座山海拔较高,雨天云气又低,如雾般盘旋于崮顶山间,俗称雾露崮;又有俚语:“云雾罩山,必有丰年”之说,故雅称“瑞云崮”,寓意吉祥。“无儿”一名,则源自一段传说:相传古时有纪王、纪由父子二人,各占大崮山(纪王崮)和小崮山(罗鼓山)为王,在纪由被敌围困,纪王前往解围行经此山时,听说儿子已战死,便嚎啕大哭无儿了,山以此得名。这四个名称,“兀儿”和“雾露”最形象,“瑞云”最雅致,“无儿”最传奇,每个名称都有自己的特色。而道教是最具中华民族文化特色的本土宗教,在其场所名称的择定上,自然更青睐雅致的“瑞云”了。
如其它名胜古迹一样,瑞云宫也附会着奇妙的传说。
以前瑞云宫有一口大钟,钟的来历很有意思。相传有一年沂河发大水,从上游漂下来两口大钟,在瑞云崮北、万松山南,暖阳河水汇入沂河处形成一道湍流,使得两口大钟碰在一起,发出“噔唥”一声响。这一碰如同双方握手打了声招呼似的,一口钟对另一口钟开口说:我上瑞云宫,你上南京。于是,一口钟搁浅在沂河西岸,被道士请到了瑞云宫。
另外,村里还流传着“龙王塘里灌石灰报子仇”的故事。话说瑞云宫遗址东北临沂河处有一龙王塘,塘水深不可测。原先村里有户姓龙的人家,其儿子喜欢到龙王塘玩耍,每次回来都特别高兴的样子。孩子的姐姐问起来,孩子说龙王塘里住着龙王一家,有个漂亮的女子跟他玩,这个女子的女红做的特别好,尤其那绣花鞋上花,绣得跟真花是的。孩子姐姐就撺掇孩子下次去带回一只来看看。后来孩子真把绣花鞋带回来了。看到孩子偷自家东西,龙王很生气。待孩子下次再去,便把他杀害了。孩子家人到处找孩子,寻到龙王塘时,看到塘里咕噜咕噜往上冒血水,还漂着那只绣花鞋,龙家知道孩子遭了龙王的毒手。为了替孩子报仇,他们在龙王塘边建起石灰窑,用滚开的石灰往龙王塘里灌。龙王无奈,只好携家眷沿着黄家庵的小水流,搬迁到了诸坞附近的沂河渊子里。据说连着搬了三夜,天明时人家看到一路上都是龙王长阔的脚印。
传说固然有它吸引人的地方,但瑞云宫吸引我的远不止这些,更重要的是在古代,这里曾是周边士子们寒窗苦读的习业之所。
关于士子在寺院道观读书的事例有很多,南北朝时期的莒人刘勰就曾在浮来山定林寺苦读过。隋唐以降,更是不乏其人。据历史学家严耕望先生统计,唐代仅“以取功名为职志”、寓居山林寺院习业的士人当在200人以上,读书山林寺院,论学会友,成为一种风尚。在沂水县西部高庄镇黄石板村,有通立于民国二十二年的回龙寺碑刻,上面就有在庙里设学校的记载:“……复于大殿东偏创修义学一椽,借灵秀壮丽之区域,以为造就人才之基础……”。寺院道观之所以能吸引士子,首要原因是环境好,没有世俗纷扰,能够于此静心研读。瑞云宫西与北靠山、东临河,仅有一衢通南,确是一处山水形胜的清幽之地。
前来瑞云宫攻读的士子,现在查证到的有三位,且都是明清时期沂水赫赫有名的进士——武衢、武卫和刘应宾。
武衢和武卫是一母同胞,家在瑞云宫东边不远的武家洼村。重修于同治五年的《武氏族谱》序言中有“衢、卫二祖读书瑞云宫”的记载。武衢是明成化二十年(1484)年进士,由理刑行人升监察御史,因进言得罪张皇后的弟弟寿宁侯张鹤龄被连降三级,贬云南通海主簿,后起用为杞县知县,以汾州知州致仕。武卫是明成化十四年(1478)年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历任修撰、侍读学士、侍讲学士、太常少卿兼翰林学士等职,日侍经筵,辅成主德,去世后得谥“文恪”,明史为之立传,祀乡贤祠。旧时在沂水县城东门外的东关绸市街上,曾有座“兄弟联科”牌坊,就是专为他们兄弟二人建造的。
刘应宾是沂水城“刘南宅”四世,彼时,“刘南宅”已显发迹之象,刘应宾的父亲刘励以贡生身份官河北邱县教谕,并在沂水县城安下宅院,成为刘南宅最早的主人。刘励年少时曾在萧家沟村西南的上岩寺读过书,自然知晓清幽之地读书的妙处。于是他也让刘应宾离开县城来到瑞云宫读书。在刘应宾所著《平山堂集》里有一首五言诗《瑞云宫》,其中有“钟鼓晨昏伴,诵读子夜过……荏苒逾三冬,弱冠掇一科。”的句子,成为有力的文证。明万历四十一年(1613),刘应宾考取进士。初任河北赞皇知县,两年后荐为南宫知县,后任吏部郎中、通政使等。清顺治二年七月,刘应宾被任命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安庐池太(今安徽省)、兼理军务,顺治三年被洪承畴参劾,退隐扬州十年后返回沂水。从刘应宾开始,“刘南宅”先后出了五名进士,六名举人,成为声震齐鲁的官宦世家。
遥想当年,他们正值青春年少,肩荷行箧,涉过沂河,来到远离尘嚣的瑞云宫,静坐寒窗,专心课读,从此走上了科举之路,进而成为治国平天下的朝野才俊。步入仕途的他们自然感念瑞云宫,吟诗怀恋当然不在话下,树碑纪念也是极有可能。而瑞云宫也凭着三位进士读书处的名头,成为灵秀异常的一方风水宝地。
当瑞云宫写实与传奇的历史风貌渐次在心中明朗,我们谢别乡人的热情,决计实地探寻凭吊一番。
前一通碑中间刻有:羽化恩师张公宗泰讳隆之墓,下面是徒弟、徒孙、重孙的名讳,其中,徒弟有清字辈的“刘清x、马清臣、李清洋”;左侧书有“大明万历二十五年”字样;碑右侧所刻应是张宗泰的籍贯、行处等信息,可惜已漫漶不清。
后一通碑下半部被黄土掩埋,暴露在外面的字迹大体可辨,左侧刻有“万历二十()年二月”,中间刻有“羽化师爷”等字样,右侧是“师耶原籍古城社………不知其()回灭……”等字样。民国以前,水牛宫村属安峰社,隔沂河以东就是古城社,辖有今天的前古城、后古城、跋山店子、孔家庄、松峰、太平官庄、泥峪子、塔坡等村庄。
在水牛宫村东,菜园地北,有一厚石碑倒在坟冢侧,碑面中间刻有“羽化道人恩师高理真之墓”,碑下缘右侧刻有“弟子张xx,徒孙耿宗立,重孙高程良、李程祥、武信宽、高信存”等字,左侧立碑年代是咸丰八年(1858)八月。
从这些留存的碑碣中,我们得知瑞云宫的道士不只孙、高二姓,还曾有张、武、李、刘、马等姓,而且,他们有不少还是当地人。
水牛宫村地上建筑与沂地其它村落并无二致——老旧的院落以块石砌垒为主,新式的房屋多用红砖营造,陈旧与簇新形成反差强烈的鲜明对比,这些房屋杂乱相间,为村落分割出几条狭曲的巷子。
我们放任脚步杂踏其间,观瞻着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生怕会错过任何一个古老的符号。我们固执地认为那段密布錾痕的石墙就是瑞云宫曾经的东墙,我们想当然地以为那块伫立的辘轳石是当年供香客用的栓牲石,我们甚至觉得有许多精美碑刻被砸碎垒进了肉眼看不见的墙基……而这些揣测,又让我们对瑞云宫虔敬的内心平添一份历史的凝重与沧桑。
“要是那棵大银杏树还在,瑞云宫就有可能重修。”望着几近无迹可寻的瑞云宫遗址,我的耳边又回响起乡人的感慨之言。周边的圣水坊、上岩寺皆有未被砍伐的千年银杏树,当这些遗址相继被重修复建后,乡人自然会一厢情愿的联想、认为了。殊不知,重修复建一个地理实体容易,可那些积淀千年的文化内涵,恐怕是要随着瑞云宫一件件或毁坏或流失的老物件,让人们更加无从触摸与记忆了!
蒹葭苍苍白,烟水又一波。当瑞云宫渐渐淡出当代人的视野,它身旁那条宽阔的沂河,依旧绕山过岭,日夜不息的向南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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