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以能言善辩而自诩，碰巧她也素称斗嘴天下无敌，我俩除非不照面，若一碰头，必是铁帚刷铁锅，战火纷飞，热闹非凡。

　　不过呢，既然是战争，总是比较恐怖、比较可怕。像金门炮战那样双方尽把炮弹往海滩上扔，又热闹又开心的事毕竟稀罕。

　　前些时她心血来潮报考什么英语自修，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给她弄来课本《英美概论》，不曾想这本书倒成了触发“海湾战争”的导火索。

　　小伙子嘛，自然爱在姑娘面前逞能，这是一种治不好的流行病，跟感冒一样从不曾在人类社会中绝迹过。因此我就当仁不让地毛遂自荐，给她当了辅导老师。

　　老师考问学生的权限是天经地义的，因此当她脸不红心不跳地吹嘘她竟然一口气看懂了20页，听起来就像阿拉伯神话似的时，我当然老实不客气地从中挑了一段介绍美国地理的文章：“作为一名老师您当然可以矢口否认，我非常高兴您取得了非凡的成就，并很乐于分享您的欢乐，因此我非常虚心地想向你请教这篇文章的大意。”

　　“还说当老师呢！你就是给我当学生，我还考虑收不收呢。你竖起你的贼耳朵听好了……”她向来是寸土必争，这次也不例外，遗憾的是接下来她很快就一改平日伶牙利齿的形象，吭吭哧哧，吞吞吐吐，半天不知所云。我自然窃喜不已，想想以前老被驳得体无完肤的窝囊气，心想这回可逮着机会了。于是，我很干脆地终止了她最多打十分的回答：“允许我提个最简单的问题吧，请问小姐美国有多少个州，敬请一一陈述州名。”

　　她圆睁杏眼，狠狠地剜了我一眼。作为一位屡战屡胜的将军竟然受挫于她的手下败将，我很理解她此时此刻的心情，并表示了相当的同情：“慢慢数，不要急，只要能数出20个州名，就可以打满分！”

　　她扳起玉指，异常艰难地数着，看上去比红军爬雪山还费劲呢，“纽约州、夏威夷州……”后面就没词了，中指无论如何也弯不下身来。

　　她大约瞅见我在偷偷地乐，不觉凤眼含威恼了三分，“这难道是简单的问题？有本事，你来数，你只要能数出10个州名，我也给你满分！”

　　我既然敢问，那肯定是胸有成竹，“10个州名？也未免太小瞧寡人了。这样吧，我每打一次满分，你是否应当适当地表示一下？”

　　她悻悻地说：“你先数出来再说！”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然后她就目瞪口呆地听我辟里叭啦一口气数了差不多有40个州名。“我亲爱的，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呀！”我没法不得意了。

　　她把书一摔，大为气恼：“考不及格算了！有什么了不起。”

　　“是没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您辛辛苦苦看了一天，聪明伶俐的脑袋才装了两个州名，我这个傻瓜笨蛋才马马虎虎看了十几分钟，就记得40多个州名……可谓高下立判呀！”我重重地叹了口气，仿佛是我被打得一败涂地似的。

　　她气怔了半响，才嘟嘟囔囔地说：“我这个人就是笨，没什么用，干什么都干不好，而且嘴巴子讨人嫌，不惹人喜欢。”

　　也是我该死，一时过于得意忘形，根本没注意分析其中不祥的含义，反而乐呵呵地说：“就是嘛，你除了头发衣服款式知道得比我多外，还有什么比我强？”这是一句大实话！

　　然而我很快就发现取胜的代价太大了，她竟然不理睬光荣的胜利者！

　　唉，现在的事态很清楚，我必须“投降”，而且必须是“无条件投降”，我才不至于陷入失恋的深渊！

　　在我竭力表达求和意向后，她终于不保持沉默了。“女的就是不行嘛，我们厂有哪个女孩技术好？还有那些女师傅，一上班总是谈什么菜便宜，什么衣服好看，就没谁一心钻研技术的。看来我怎么学也不行，我不比你少学什么，却差这么远！女的就是比不过男的。”

　　我一拍大腿，“您说得很有道理，我们难得……”我猛地瞅见她的眼神不对，赶紧把“看法一致”吞了进去她这个鬼丫头在说反话！她持正方，那我就只有持反方啦，“谁说女的不行？你看巴塞罗那奥运会，16块金牌，姑娘们拿了12块，小伙子们才拿可怜巴巴的4块！我作为男同胞深为汗颜哟！”

　　“体育不算！”她老人家若辩不赢，时常祭出“蛮不讲理”的法宝，把我杀得大败而逃，可这次我说什么也不能输！

　　“不算？好，不算就不算，你说著名的科学家修瑞娟是男的还是女的？”

　　“远的，个别的，特殊的都不算！”她倒得寸进尺。

　　“又不算？”我不由吸了一口凉气，抓耳挠腮想了半天好容易才想起了一个得力的论据：“你看我们工程的总工不就是女的吗？她老人家拎起一个步话机，把一个个男工程师支使得团团转。”

　　“她看上去就不像女的！”

　　“这是什么理论，能干活的女同志像男的，不能干活的才是女的，这是什么奇谈怪论？”

　　她的脸色终于阴转多云，有所缓和，“那你说，为什么我费劲看了一天还不如你十几分钟记的东西多？”

　　“这个是有历史渊源的，你知道我在学校有个什么外号吗？”

　　“你没提起过呀。”

　　“我的外号就叫‘战争贩子’！跟你说老实话，别看我能数出美国这么多的州名，但你若让我数中国的省市自治区我反倒数不全。其中最最重要的原因就在于我的外号！你说老美什么不好给战列舰命名，偏要用州名，你看什么‘宾夕法尼亚’号、‘犹他’号、‘田纳西’号不都是日本鬼子的剑底游魂么？‘南科他’号曾一举击落来袭的33架飞机中的32架，大涨了战列舰派气焰。还有小日本的投降仪式不就是在‘密苏里’号战列舰上签的字么，你说我忘记得掉吗？！此乃其一。”

　　“简直是个战争狂！原来我上了你的恶当，其二呢？”

　　她终于云破天开，非常难得地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其二，毕竟我比你大两岁，不管怎么说跟ABC多打了两年交道，这些英语字母总不至于那么调皮捣蛋。我敢打包票，你这样学两年后，一定能超过我！”

　　“是吗？听起来前景美好，可你为什么前倨后恭呢？”

　　我耸了耸肩膀，“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嘛，我可从没否认您是一位顶漂亮、顶可爱、顶有生气、顶疯疯颠颠的小姑娘。”

　　“去你的！油嘴滑舌。”

　　总算解除了危急警报，我悄悄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可暗暗骂道：傻瓜，你以为这两年我会躺着睡大觉？你比我强，休想！

　　幸好这个世界上自从“威斯康辛”号退役后，这个世界上不复有战列舰服役了，我大可以倡导建立睦邻友好和平共处的新型关系，战争毕竟不好玩！

（陈清贫作品，QQ：14628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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