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姐姐、雪妹妹，俩大龄单身女青年，住在同一屋檐下。

 

冰姐姐3A岁（A<5），A保密，谁提跟谁急。

雪妹妹2B岁（B=7），她只关心：1、啥时能找到男人，2、网络游戏《热血海贼王》啥时能收集到85级武器碎片。没有闲工夫去猜姐姐生辰日期。她管冰姐姐叫“姐姐”，姐姐长姐姐短的，可热乎。

冰姐姐像是不服气似的，也管雪妹妹叫“姐姐”。

一个是姐姐，另一个也是姐姐，她们就这样实现了生态平衡。

 

阿草给雪妹妹介绍对象，对方35岁，雪妹妹觉得年纪差太多，刚想拒绝，冰姐姐在旁边说：“我！我！”

于是雪妹妹就说：“我寝室有个姐姐，活泼开朗，工作能力强，单身，3A岁，……”

冰姐姐喊：“还没有3A岁！是3A-1岁！”

雪妹妹对着电话那头赶紧更正：“3A-1岁。他们俩年纪比较合适，你问问看吧。”

挂掉电话后，冰姐姐开始狂飙：“姐姐！我明明还没有3A岁！最讨厌的就是算虚岁。在我们老家那儿，加两岁虚岁。每次他们说我3A+1岁的时候，我都气得不行了。”

雪妹妹平静地看着她：“姐姐，那你说我29岁好了，我不介意。”

冰姐姐继续咆哮：“姐姐，你按我们那儿的算法，27岁未满算28岁，再加2岁！你是30岁！”

雪妹妹平静地看着她：“姐姐，那你说我30岁好了，我不介意。”

一个是3A岁，一个是3B岁，她们就这样实现了生态平衡。

 

冰姐姐休闲时，喜欢把音箱调得很大声，不然听音乐不够爽。

于是雪妹妹掌握了一边唱歌、一边听话、一边玩游戏的本领。

有日，冰姐姐好奇：“姐姐，你真是什么环境下都能玩啊。”

雪妹妹一边唱歌、一边听话、一边玩游戏、一边回答：“还行，我家在大马路边，晚上都听着汽车喇叭入睡。♪想要光着脚丫，♪在树上唱歌……”

冰姐姐一脸同情与艳羡。

雪妹妹继续按手机：“不过，一心多用会死得比较快。……Oh！Shit！死了！♪大树上还很空，♪你要不要陪我？……”

雪妹妹结束了旧的游戏，冰姐姐得到了新的安慰，她们就这样实现了生态平衡。

 

然而冰姐姐学习时，毕竟是需要安静的。

中午，约好20分钟后去吃饭。

冰姐姐打开了一本书，雪妹妹打开了一集搞笑剧《生活大爆炸》。

15分钟后，冰姐姐气呼呼地就走了，嫌雪妹妹笑声太恐怖，吵得一行看不下去。

雪妹妹也气呼呼地勉强笑了5分钟，硬把它看完，才出门。

一个容易当场爆炸，一个容易憋成内伤，她们分别吃了午饭，就这样实现了生态平衡。

 

冰姐姐生平最爱说话。

有日，她激动不已：“姐姐，姐姐！给你念个新闻！”

雪妹妹正翻着书：“姐姐，等一分钟？这节刚要看完。”

冰姐姐说：“不，话到嘴边，忍不住。你听不听无所谓。”于是，呱啦呱啦。

一分钟后，雪妹妹合上书：“好了，姐姐，你刚才想说什么？”

冰姐姐笑得很灿烂：“我已经说完啦！”

一个爱说，一个爱听不听，她们就这样实现了生态平衡。

 

冰姐姐嘴巴一打开，夜里2点也常常合不上。

雪妹妹能在半梦半醒之间不停附和，这本领超强，就像日本人在电车上站着也能睡觉一样。雪妹妹能在一片迷糊和朦胧之间，突然听到“是吧？”，马上软绵绵地应道：“嗯。”这本领超强，就像英语听力考试时抓到了关键词一样。

第二天，两个人都顶着熊猫眼起来了。

冰姐姐不止一次地冲着雪妹妹喊：“姐姐，下次咱们不能再说到这么晚了。都怪你，老应我，整得我兴奋。”

雪妹妹揉了揉熊猫眼，这回不应了，她们就这样实现了生态平衡。

 

夜里两点以后，冰姐姐需要绝对的安静。据说，她的耳朵过于灵敏，当年她的法语日语俄语就是因为耳朵太好，都学得呱呱叫。

所以雪妹妹又掌握了如下本领：翻身静音、呼噜静音、鼻涕静音、喷嚏静音、呼吸静音。

但冰姐姐还是常常睡不着。她要换床铺，原来习惯了睡靠窗的床，换个方位就睡不着；换了床铺，还是睡不着，原来习惯了以前的房间；换了季节又睡不着，冬天一来，究竟是头朝暖气还是脚朝暖气？春天一来沙尘暴，早上都是喉咙不舒服醒的！夏天一来，太阳升得早，逼得冰姐姐挂上了两层窗帘！

雪妹妹每次走出阳台，都必须遵照冰姐姐的指示，先掀哪一层，再掀哪一层。晚上拉窗帘也是个精细活，免得错放了一丝清晨的阳光，刺痛冰姐姐的眼。

2点前一起浮于热闹，2点后一起流于寂静，她们就这样实现了生态平衡。

 

冰姐姐有强迫症。每晚与家人打过电话后，免不了叮嘱一句：“记得关门窗。”有时走到楼下，会突然想起什么，问雪妹妹：“咱们屋门锁了吗？”“锁了。”走了几百米，又问：“你介意我回去再检查一下吗？”雪妹妹说：“不介意，但我不回去。”

雪妹妹是一个粗制滥造粗枝大叶粗放型生长的原始野人，坚决没有强迫症。每当冰姐姐想强迫的时候，雪妹妹的态度是：你随意，我随便。

有日，宿舍断电，一片乌黑。

冰姐姐：“咱们关灯了吗？”

雪妹妹：“关了。我关的。”

冰姐姐：“你能再确认一下吗？你摸摸那个开关，看看是不是上面是凹进去的。”

雪妹妹：“没必要。记忆犹新呢。放心吧。”

“你摸摸嘛！”

“不。如果我忘了，我会确认。但我记得，为什么要确认？我又没有强迫症。”

“你按一下又不费事，免得我明天6点爬起来关灯。”

“不可能。否则我爬起来关灯。”

结果，冰姐姐只好亲自去确认。发现，雪妹妹的确已经关灯了。

又有日，冰姐姐的耳朵由于实在太过于灵敏了，连深夜走廊空气流动带着门微动的声音都不能忍，便制作了精美的厚纸条，塞在门缝里。

雪妹妹每晚都帮忙塞，塞后再上床。

冰姐姐回回必问：“纸塞了吗？”

雪妹妹回答了10次以后，说：“姐姐，你下次问，我就不回答了啊。”然后两个人都笑了。

第二天晚上，雪妹妹看到冰姐姐歪着头在盯着门缝。

雪妹妹说：“姐姐，你是不是不敢问我纸塞没塞？”都笑了。

雪妹妹说：“你可以问呀，只是我不回答而已。”继续笑。

雪妹妹说：“如果你问了之后，发现我默默地朝门走去，就是忘了塞了。”笑抽了。

两个都有强迫症，一个是普通的强迫症，另一个是“坚决不强迫”的强迫症，她们就这样实现了生态平衡。

 

早上10点是起床时间。

起床后，冰姐姐喜欢躺在床上看言情小说，雪妹妹喜欢蹲在椅子上玩《热血海贼王》。

冰姐姐问：“姐姐，这么蹲着，不怕摔吗？”

雪妹妹问：“姐姐，这么躺着，眼睛不累吗？”正说着，那时间，突然轰隆一声，果然椅子倒了，头撞上了床沿，也不知更傻了点没有。

冰姐姐仍然躺着，雪妹妹仍然蹲着，她们就这样实现了生态平衡。

 

有日，雪妹妹由于有要事应酬，不得不早6点起来化妆。

冰姐姐委婉地说：“如果是我，我会跑到外面旅馆租一个房间，住一晚，免得影响别人。”

雪妹妹绝句，从此不敢太早起。

又有日，冰姐姐抱怨课堂资料还没整理好，第二天搞不好得早起了。

雪妹妹于是把闹钟定早了1个半小时，心想，若是8点半起来，开始游戏，还能占个高级矿。

结果第二天，两个人都起不来。

8:45，冰姐姐起床后，气呼呼地坐在电脑前大喊：“你起不来干嘛要定这么早的闹钟？自己没起来，把我闹起来了！”

那时雪妹妹仍似睡非睡，爱应不应，憋成内伤，心想，君子报仇，10点以后。

10点以后，冰姐姐又开始发难。

雪妹妹一边穿衣服一边说：“姐姐，你不是说你要早起弄资料吗？”

冰姐姐嚷起来：“那是我的事，你也不用帮我定闹钟啊！我本来想，算了，资料就那样吧。结果你闹得我心烦，还得爬起来整理，思路又乱，一团乱乎，气得我都说不出话来了！”

说不出话，还那么多话。“知道，你冲我咆哮两次，总计五分钟了。”

冰姐姐还继续。

雪妹妹又进入自动屏蔽与自动应答状态，心想，你嘴上这样说，看我明天7点半闹钟，7点半爬起来占矿，你受得了么！雪妹妹暗下决心，若再咆哮，明天就7点半。

结果，第二天，两个人又是早上10点才爬起来，她们就这样实现了生态平衡。

 

冰姐姐看言情小说的时候，雪妹妹一般在玩《热血海贼王》，或者看日剧美剧，或者看动画片。冰姐姐就会摆出一副姐姐的样子来：“姐姐，你可得好好学习，别天天玩这些。我好歹还算是看书，将来大不了走职业写手的道路。”

但如果雪妹妹开始看正儿八经的专业书，冰姐姐马上就摆出一副妹妹的样子来：“哎哟，姐姐，你这么努力，让我压力很大啊。”

有日，冰姐姐问：“姐姐，你游戏玩到哪儿了？矿占了吗？Boss打了吗？”

雪妹妹说：“我正抄书呢。”冰姐姐顿时又倍感压力。

过了一会儿，竟然跑过去视察，扫瞄了几秒雪妹妹的笔记，说：“哟，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写休闲博客呢。”

一个是欺人，一个是自欺，一个是自欺欺人，她们就这样实现了生态平衡。

 

冰姐姐不仅晚上睡觉有讲究，午休也是不必可少的。而且中午必须睡2个小时。若少睡了10分钟，就会丧失制造笑容的能量。

午睡时，照样禁止任何光线与声音。

但雪妹妹没有午睡的习惯，尤其是早上10点起的人需要午睡吗？她试图抗争过，想在冰姐姐睡时她独醒，便关掉所有的灯，不用键盘与鼠标，戴上耳机，看非搞笑类的美剧。蹲在椅子上，不换姿势，不下地，不喝水，不上厕所，避免一切声响。

——结果，冰姐姐还是睡不着。因为，只要房间里有人没睡觉，她就觉得那个人站在床边看着她。

所以雪妹妹无奈，也不得不应景睡午觉。

 

冰姐姐和雪妹妹都热爱中医。

冰姐姐说：“姐姐，中医的理念，就是凡事应该养成习惯。你若也每天午睡两个小时，身体会非常健康。”

雪妹妹说：“姐姐，我的确养成了习惯，不午睡就是我的习惯。另外，中医也说，子午觉很重要，晚上11点到1点期间是要进入深度睡眠的。早睡早起，身体才好。”

冰姐姐说：“不，你没有看过《XXX中医》这套书。最重要的就是习惯。如果你一天起得早一天起得晚，一点用都没有！还不如每天都按时晚睡，按时晚起呢。”

雪妹妹：“我是没看过那套书，但我是喝中药长大的，我们家乡有名的中医师，都是见过的。而且，我相信人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会有小小的意义。有一天累了，或者病了，早睡一个小时，怎么会一点意义都没有呢？有一天心血来潮，突然早起，多读了一份报纸，怎么会一点意义都没有呢？”

冰姐姐说：“你没看过那套书，凭什么批驳它的观点？畅销一定有它的道理。就像你没看过金庸的书，为什么说不喜欢金庸？”

雪妹妹：“打开电视，专家告诉你应该这样，翻开书，医师告诉你应该这样，打开网络，偏方告诉你应该这样。我绝对极端地相信，任何事情，不要太绝对极端就好。尽信书，不如无所谓，放宽心态，活得轻松快乐一些，就是最好健康秘诀。另外，我看过金庸的书，没说不喜欢，只是更爱古龙。” 完全没看过书却敢否定古龙的，是冰姐姐。

冰姐姐说：“姐姐，你虽然说话语调很温柔，其实态度很硬。你从来不承认自己错，从来不改变自己的观点。”

雪妹妹：“姐姐，你语调和态度都很硬，而且你说话有个前提假设，与你不同的都是错。而我并不觉得自己有错，怎么改变？你喜欢说服别人，让他们承认你对，他错。而其实有可能你对，他也对。你没法说服我，我也无心说服你。相处需要协调，应该让步、妥协，习惯可以改变，但观点无需统一。”

于是，渐渐地，雪妹妹养成了去图书馆的习惯。下午，有时趴着打一下盹，有时打boss占矿搜集武器碎片，有时看书，有时写博客。

冰姐姐依然每天午休2小时，还经常催雪妹妹快些去图书馆，待她返回来后，又似乎有点嫉妒地探问：“姐姐，今天看了几页书呀？”

一个让步，一个被让步，一个妥协，一个被妥协，一个改变，一个被改变。她们就这样实现了生态平衡。

 

冰姐姐有一个健康的习惯，几乎从早到晚，都要开窗，无论寒冬与腊月。中午起来，刚换完衣服，就拉开两层窗帘，门窗大开，空气对流。

那时雪妹妹还在床上，只有一层睡衣。对面男生宿舍的日影与冬日凌冽的寒风就呼啦啦地进来了。有时雪妹妹生着病，不禁啾的一声，缩进被窝里，像一只被碰了触角的蜗牛。

然后冰姐姐就跑去公共洗漱间刷牙洗脸，雪妹妹就在硬硬的壳里与寒风懒懒地战斗。

冰姐姐终日羽绒服从头裹到脚。

而喜欢穿着宽松的家居服蹲在椅子上的雪妹妹，又掌握了一项强大的本领：一边蹲着，一边哈气，一边发抖，一边制热。

有日，对门的阿花一进门，就打了个寒战：“姐姐，你们这儿怎么这么冷？”

穿得像个爱斯基摩人的冰姐姐转过来，看着瑟瑟发抖的雪妹妹和阿花，说：“那是你们穿得太少了。”

雪妹妹至今想起那一段，都觉得是个冷笑话。

只有在空气质量特别差的日子里，冰姐姐会很犹豫：“开？还是不开？”

开，会被窗外的脏空气折磨，不开，会被室内的脏空气折磨。无论开与不开，都会被内心的别扭折磨。

一个受空气折磨，一个受生物折磨，她们就这样实现了生态平衡。

 

那个曾经给雪妹妹介绍对象的阿草又打来电话了。

雪妹妹问：“怎么样？他觉得姐姐合适吗？”

阿草说：“他让姐姐发照片。”

雪妹妹不太高兴：“不好意思，先发他的照片过来吧。”

照片来了。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雪妹妹说：“姐姐，不怎么样。”

冰姐姐说：“至少是个机会。”

雪妹妹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跟阿草说：“冰姐姐说可以见一面。”

过了一会儿，阿草非常不好意思地干笑，说：“那个……他说……年纪……太大了点儿。”

雪妹妹赶紧跑到屋外去：“姐姐不是3A岁，是3A-1岁。和他年纪不是很配吗？”

阿草又尴尬地咳嗽：“咳咳……嗯，他说……他想找25到30的，他觉得你年纪比较合适。”

雪妹妹顿时一股火就上来了，仿佛平时憋得内伤的现在都外发了：“我合适？对，我对很多人来说都合适。但不好意思，他太老了，对很多人来说都不合适。我们姐姐还没觉得他有多好呢。”

挂掉电话，雪妹妹拖着铅一样沉重的脚步回到宿舍。推开塞着纸的门，看到姐姐似看非看地看着书。

雪妹妹说：“其实他也没多好。而且这么大年纪了还挑挑拣拣的，其实眼光也可高。要不就不见了吧。”

开着窗，但空气瞬间凝固了。风似乎更凉了，大概是雪妹妹从门外带回来的。

冰姐姐轻轻地呼了一口气，仿佛学会了附和：“嗯。”

她耳朵很灵敏，每天清晨都能被门外走过的高跟鞋们一阵阵吵得闹心，还有吐痰的拖鞋们一声声咳得恶心。

雪妹妹看着冰姐姐装作在看书的侧脸，心想，姐姐听见没听见呢？

冰姐姐忽然悠悠地说：“姐姐，你不是问过我，最痛苦的是什么吗？最痛苦的是，以前你觉得自己是公主，可以慢慢挑，但有一天，你突然发现，机会，连机会也越来越少了。”

窗外灰蒙蒙，听说午后有雨。明后天能暖起来吗？何时能再见蓝一点的天呢？

她模模糊糊地看着镶嵌着冰姐姐侧身剪影的大玻璃窗，好像望见了谁的未来景象，还有谁的孤独，谁的寂寞，谁的无奈，谁的悲哀。她原来以为，她与冰姐姐之间隔着一层玻璃，原来，玻璃存在于她们俩自给自足的梦幻水晶世界与外面的残酷现实世界之间。

而她与冰姐姐之间真正隔着的，原来是一面镜子。

晚上，她们都12点上床，没人多说些什么，直接进入了各自的也许相连的梦乡。

忽然，雪妹妹的耳朵好像特别灵，疑似听到了水滴落下的声音。

那约莫是冰雪融化的声音吧。

它们实现生态平衡了没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