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程朱理学完全不同于孔孟之儒学(三)心性论
(2023-01-28 10:3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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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儒学文化历史教育杂谈 |
分类: 儒学与理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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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存天理,灭人欲”的理念,可以看出,理学对儒学的曲变、诠释,是从自修文化角度,而非统治哲学角度进行的。论之当由于理学先哲们的为政实践少而学术研引多,遂离凝心聚力的能群内涵、转务仁义清修的表面之苛,故其论史,全然不明儒学以致功于治为任,如其注《春秋》也,以为“春秋之作不为晋国伯业之盛衰…。正谊不谋利,明道不计功”,甚至言《左氏传》“只是以世俗见识断当它事,皆功利之说”(董仲舒所谓“夫仁人者,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是以仲尼之门,五尺之童羞称五伯,为其先诈力而后仁谊也”,是仁人论事的取向而不是论史的态度;孔子尝总结“晋文公谲而不正,齐桓公正而不谲”,也是论史。五伯盛衰是春秋的重点,既须查找周朝王道不显而屡被霸道取代之因,也应辨析五霸兴而不久的更替之由,突出反映了执德不弘、信道难笃,未有德道细化和系统贯行措施等问题,焉可不深论?),皆是经史脱节之论,却不知德道之义是盛衰之源,因之而成秩序基干的强弱则造就盛衰的治功(故论德道之正否与笃行,皆不得与治功分开);而《春秋》正是从盛衰成败的事实来论证为治之本在德道,德正道明,盛功由始;德乖道偏,乱亡遂作,根源皆在人心聚散的广度与深度,这也是孔子言“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的本意。倘若将德道之笃与国家功业盛衰的致用脱开,其所谓学又有何益?其所谓理又何成其理?至多不过是“徒经思天衢,内昭独智”之类,更不明儒学得以数千年传承全在其致用之效(这也提示后人,经史必须结合学习,经是史所兴衰之纲,史则是经所实践之录。不明经,则难以看透史;不通史,亦难深明经)。前面哲理和中庸都已述及,儒学遵从人性,认可人有私有欲,但须有度而节,故提出笃仁之度在并育不害之中适,以从梳理长远利益之同出发,化相妨相伤为互促相助。这是儒学得以充分发挥每个人的天之禀赋于同向进勉的秩序灵魂,也是儒家仁德得以落地广兴、入化民俗的基础,因此自汉文以下,造就了长期的人心凝聚和物阜民丰。而朱熹把程颐所谓中庸的“不偏、不易”,改成“不偏不倚、无过不及而平常之理”,并认为“中庸只是一个道理,以其不偏不倚故谓之中,以其不差异可常行故谓之庸。未有中而不庸者,亦未有庸而不中者”,遂使理学所谓中庸,只有中而无庸了,从而丧失了儒家中道求适而成理的灵魂(为上者须率先以庸道求适;所成之中适,才是儒家上下、彼此应笃之理),使其所谓中道只不过是被动折中、用中之类,焉能再维护中道之正而成广泛的人心之和?在上下之理平等的则无先后之下,又必以上理为适,岂可再精度有欲之节(其节之度必以庸道求适,方可确定)?是以只得苛求在下之臣民修其无欲。然而理学要求无欲,当然违反人性;且无欲必伤天之禀赋,违反人性则难为真、难持久,终使士人之修治越来越邀誉于表而尽失弘道之实了;故南宋以至明,贤达动辄请辞、避险保身者众,少了汉唐时没身之争的大勇;而朝廷爱民之声盈耳,却图敛之政愈亟,权变实用以至贤佞并叙、纲常跌宕,百姓自然脱淳朴而尚奸诡,此仁德之所以化实为虚也。
理学认为人天赋的本性只有善(自贤性本原修养成之贤性),不肖性则源于后天的欲望,于是把先儒理源自性的求是逻辑最终颠倒成性源自理,即朱子所谓“宇宙间一理而已,天得之而为天,地得之而为地;而凡生于天地之间者,又各得之以为性。其张之为三纲,其纪之为五常,盖皆此理之流行,无所適而不在”(由儒家顺性成理,至程氏性即理,终颠倒成理即性;非其理之性不是性,而是后天的欲),进而提出“存天理,灭人欲”,显然是欲以其理规范人性,比于先儒顺于人性而兼顾成理的逻辑,何其谬哉(其所谓“复性”,真不知其复焉往?)!不仅否定了汉代儒家原来“仁贪之气两在于身”、“可养而不可改,可豫而不可去”的人本两重性的观点,也把儒家教化所强调的辨笃中适之修逆转成个人灭欲之修(社会责任转为个体责任,遂以对个体性的不断苛削,来取代立足人己同欲而以成和为是的社会性思行准则之精求),从而否定了基于并育不害的中适行仁之度和“使民有欲而节”的制民之道。实际是杂老释之无欲、恕恶理念灌入儒家伦常,进而迫使百姓息私去欲,也就将儒家汇聚合力的有原之修变成了强迫桎梏的无源之水。然而,由于人不可能真无欲,所谓无欲之苛,至多亦不过节敛其欲而已,其与儒学之有欲而节的关键区别在于节敛之度的确定。儒学认可人皆有私有欲,故能规范其度,如我欲取于甚,则他人亦必以甚反取于我,是以强调精求其适,使人人认可;这是一个上主动下求、下可得自诉,且需要公开集贤争论,把握以欲求先施、不欲勿施的量己度人,并根据实践结果往复调节其适,才能形成广泛人和而被统一的过程(也是是非互动而成上下同理的过程)。前已述及,理学这种行仁的绝对化要求,在儒学是仅针对天子,即天子无私;而对其他人,则地位越高,行仁越要求绝对,遂有“仁大远”之说;地位越低,行仁越允许相对,故孔子是子路拯溺受牛、非子贡赎人却金,而《吕氏春秋》言孔子“观化远”也。而理学因苛以无欲,自然无适度之规范,从而只能以自智来节敛其欲,且无以公开主张、辨析和维护;而人人自智之度皆不同,难免相害相妨,故终只能统一于唯上意是从。于是,上自智下养育之度以规下,下以无欲相接,必不能异议,致使在下者难得其养育之适;因其扼杀了精求其适的过程,也就再难使个体与整体利益相同于一,从而失去广泛的人心之和(虽不敢公开主张,但却民怨日积),使合力消散、耗力愈著。不难看出,理学把儒学促使人能以其社会性主导个人思行的主旨(其个体性遂能被社会性所节),转变成以儒家的社会性规范填充植入人的个体性,而把个体性中原本有私有欲的内涵全面剔除,以达到其对个体性苛削的目标;这就是以其理规范人性,即所谓“复性”的过程,因而成了逆性之学(也否定了人的仁贪两重性)。上已述及,人的社会性以个体性为根,所以才力行仁德之弘、中适之笃之类的社会性规范,根本皆为了实现人人个体利益的稳定长远(故曰儒家教导人人笃行仁德中适,是为了人人之自身)。如果以社会性规范充代个体性,就失去了行仁德、笃中适之根(个体性中已无容求自身利益稳定长远之欲);如此,哪还会有行仁德、笃中适的内在动力?之所以称理学为逆性之教,就在于把行仁的目的与使人受益分离而以人为具,终使德道去实成虚,遂使其道远人而不可以为道(子曰:“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是以相让于表而诈获于里;迫于相让之际,则忍气逆心、无愿于辛勤,自会滞碍建设;得以行诡之时,则又肆欲其贪、无所不用,必然相冲相害。所以,不仅不能发挥万民各自天赋而为同向进勉,而且只能激发互诘相伤而为异向相耗。这是无论任何哲学或学说,一旦苛求人须以无私无欲修处,也就再难求得合力统一,而转为斥力相冲的原因。其结果,轻者离散人心、滞碍物阜民丰的发展,重则结党相攻、祸乱国家、自削自亡;根源就在于其道远人的逆性之学本质。南宋末年,诸如:包恢断案逾法而不贷民情;李庭芝守扬州明知无望,却仍亟剿民命(当时宋帝已降,城中粮尽,“道有死者,众争割啖之立尽”,之后“烹子而食”,却仍驱民赴死以奉其节),反映了理学以在上者自智其欲为度的官风已开始泛起。及至明代,上皆自智之主,下多自智之臣,愈演愈烈,从科道、台宪、职臣以至宦寺交诘倾轧,纠事而不言德,遂有太祖、成祖之负气妄杀;到彼此勾连、党同伐异,纠人而不言事,遂起王振、汪直、刘瑾之祸;再到君以臣无可信、臣以君无可恃,以至万历内帑绝不拯外、崇祯大杀封疆失事,最终诸臣一路迎降、各为出路,遂有史可法之悲叹:“在北诸臣,死节者无多;在南诸臣,讨贼者复少。此千古未有之耻也”(怀利之治的必然)。及至清代因治道回归中适,方见改观,如李载文、尚那布者,能以己死节,而全民之生。
故曰:“民无所好,君无以权也;民无所恶,君无以畏也”;顺民之好恶,导之以中适,才能互动而成上下之同理;凡事皆持上下之同理,才有万众之一心,也才有国民的合力凝聚(能群)。若变中适为自智,哪得互动相成之同理?若以法威相迫,只能人心愈离、相斥愈烈,因此,孔孟儒家才明确强调:“圣人之制民,使之有欲,不得过节;使之敦朴,不得无欲”(董仲舒之总结)。可见,孔孟儒家之天理必本于人欲,是故孔子有“天地之性人为贵”之论,孟子有“天作孽尤可违”之言,董仲舒有“天覆育万物,既化而生之,又养而成之,事功无已,终而复始,凡举归之以奉人”之说;但又非趋愿各异的肆志之欲,而是需要修教统一、梳理长远而生的,是基于人性之德与并育不害之道而能成就长远的愿望,本质是顺人性之趋而成大多数人(甚至全民)一致之欲,即所谓民心归一;故天理本于人欲、修治来自使人人之人欲都得以长远的保障性规范,是儒学具有强大凝聚力的保障。所以“天道本民”、“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民之所欲,天必从之”,绝非虚言;其言只有涵盖更广泛的人民,所汇集的源自人性纯朴之愿才更真诚稳定,由此达成的长远之和才更安然、稳定与和谐,如此聚成的共识才不易被歪曲,才是为君、为上者应守之义、应务之责、应遵之理;且这种共识所形成的力量无法阻挡,这种汇聚的共识就是左右历史进程的所谓天意。如果脱离了我民之欲,就真不知理从何来了。从程氏之“性即理”,到朱熹进一步曲释“太极只是天地万物之理”,“性者,即天理也,万物禀而受之,无一理之不具”、“性即理也,在心唤做性,在事唤做理”,遂有“宇宙间一理而已,…凡生于天地之间者,又各得之以为性”的推论,如此,顺性而成理,经逐层衍变,终成“理即是性”之说。之前程子的“性即理”,已异于前代顺性则理的内涵(本质同“率性之谓道”),如韦处厚的“顺人则理,违人则乱”,其所谓“顺”非顺一己之性而是多数人之性,故其中包含了求适成和的主旨,而程子仅立一己之性言理,已然偏误;至朱子言理,万物“各得之以为性”,则是在丧失了求适成和的主旨后,又从以性为理逆转为以理为性,就成了以其理规范人性,“复性”由此而来,“存理灭欲”因此而生。这与先秦两汉及唐代儒家凡事成理的方向完全相反(如董仲舒之“仁贪之气两在于身”,“天两有阴阳之施,身亦两有贪仁之性”),从中可见理学以天理、人欲之说对完整人性的割裂。正是由于孔孟儒家认识到人性的贤性本原、不肖本原两集,且“可养而不可改,可豫而不可去”,才能高度重视上下彼此互动而生同理、梳理长远大小方成一心的中庸之道,且须在上者率先主动奉行,才有凝心聚力之功(以此为秩序灵魂)。至理学,则代之以迫民立仁义之极的削刻修性,以刻人人之性就于顺善,如此,就可使在上者一己之理成为万民之同理、使一己之心得成天下之一心(何其谬哉)。
可见,其所谓“大公”、“自然”的心性之修,并没有构筑起指引修性的原则或途径,只有所谓“万物当然之则”的方向(亦朱子所谓“天然有个道理开裂在那”),故张栻曰:“无所为而然者,命之所以不已,性之所以不偏,教之所以不穷;凡有所为而然者,皆人欲之私,而非天理之所存。此义利之分也”;即凡事有“本心之所当为而不能自已”的“当然之”方向,这是命、性使然的趋向,也是教所当引导的取向,以去利心而归于义(盖源于《吕氏春秋》“命也者,不知所以然而然者也”,在“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下的异端阐发。《吕氏春秋》原意是以晏子知命来说明命运无常,不必以保命而为,当以义决而安处;以保命而为,未必能保命;以义安处,则使命得其所,往往能全生;核心是说安命不可只图眼前而要着眼长远,只图眼前则彼此异志愈显,着眼长远则人人各心趋同,故往往可保性命之安。然若着眼长远使各心趋同,就自是一己“当然之”的本心初见,而须以仁德中适彼此互动相求;更不能以无所为而然者为天理、以有所为而然者为私欲,否则,既会忽视事前豫规、事中内省的作用,又更加固执己见,也自然再难认同理之互动相成)。这种无心之觉的“当然之”引导,如前述,至多可视为儒家“诚”中去伪的要素,但去伪亦须从容,不可以自身“不能自已”之心然之,且去伪远非修诚的全部,更重要的是去暗,即修虚己之心以成尊贤、兼听与广察之实,才能更加了解事物全貌,进而从容中道。若仅以此为心性之修的全部,因人人修悟、智力、角度之异,使人人不能自已的“当然之”取向皆不同,若无互动求适成和以明长远的指引,儒家兼顾之中道必然转向对各执各理的被动折中、用中,当然也就丧失了对是非的精求。实践中,这种弃主动恪求同理、自以为然的心性泛滥,使彼此作为皆广受制肘,遂只得行模糊是非之道,终成对下苛责、对上涵容以至恕恶之风。这也是中国从克求是非之精,走向“差不多就行了”、“凡事认不得真”等模糊是非理念的源头。至明代,又以宋代“无所为而然”为基础,作了进一步的曲逆,而曰:“凡无所为而为者,谓之天理;有所为而为者,谓之人欲”;宋代的“无所为而然”是说事物都有当然之的发展方向对本心的驱动;明代进而以此为天理,如此,天理哪还有同?结果只会加大在上者强一己之理以夺下的力度,而在下者的“当然之”本心只要与上不合,就是人欲;这就连各种“当然之”理的被动折中也铲除了,其本质是去除在下者凡事行为的思想性,包括对指向自身的非难与不公,强调顺从现状以至逆来顺受的合理性,进而扩展和深化了理学的宿命论,也将“万物当然之则便是理”引向了万物存在便是理的方向(遂使中庸之道渺焉不可见)。论之,也是明代朝论难有远略、争相大言,以至言路淆乱国是的根本原因,是以无事则疾言相诤、排斥异己,临难却不知计出、只图苟安,朝堂遂有“寇饱自飏去”之论、“国家即弃辽左,犹不失全盛”之说…。由此可见理学对明代士心、民心之害,遂使明代即便在北狄持续分崩之下仍版图日缩(从成祖弃大宁、徙东胜,宣德迁开平、弃交阯,到正统废沙洲、成化失河套,至正德则已西陲四卫皆丧…,全因人心凝聚之功的日益削损;论宋代版图之缩尚有北狄强盛的因素,而明代则无),故《清史稿》云:“濂、洛以后,遂启紫阳,阐发心性,分析道理,孔、孟学行不明著於天下哉!”
前面《中庸》析读讲过,在上者(为君、为官者)的思行准则(表现为言行、决策之类),会被在下者(为臣、为民者)积极效法而普及全社会;这是治理秩序延伸产生的互动作用(尤其在以弘扬人性之同为旨对接于重上轻下之秩序规范的社会中)。是故《大学》言“尧舜帅天下以仁而民从之,桀纣帅天下以暴而民从之”;也正因这种效法普及,才以“西伯善养老”而成周之兴盛,才由始皇峻法暴敛遂致秦之速亡。为此,儒家才提出中庸理念,以中适作为行德之道,讲求理的互动相成,核心是为上者笃行上下、彼此兼顾之道,并以欲求先施之絜矩、不欲勿施之仁恕来求得兼顾之适。以这种思行准则,其效法使人人皆能兼顾他人,于是,百姓越效法,德道规范就越普及,越普及就越受其益,进而越愿主动遵从;显然,正是中适原则才能把这种下对上的思行效法和普及,转化成百姓自愿归于朝廷所立德道的引导动力。可见,中适之道不仅有精求并育不害的作用,也是促使德道规范普及的保障,所以儒家治道才能有强大的集思汇智、凝心聚力之功。而“存天理,灭人欲”则要求仁而无度,求极而不求适,遂失其和,以至纷争倾轧广作;用以自治为害尚小(因其悖性,故极易修成虚饰隐实、表里相背、图私是真的两面人),若用以治民,则必以苛削是求,如此效法,人人皆以苛削待人,终必走向互诘相侵、虚名诡诈,使纯德之风荡然,既丧失了中庸并育不害的灵魂,也消灭了促使百姓自愿遵从的引导动力。这就使中庸不得不转向所谓“当然之”理的折中、用中,故而也只得以强调性情的中和之修为旨,继而只能加重贤士大夫好静勿争的取向,是以对社会普及和维护仁德伦常和中适秩序,只能起到消极和负面作用,使在上者更以自智为适、奸佞者越发肆无忌惮。
论南宋权臣多奸,很大程度上在于贤者之不争,动辄引疾求退自保,此孔子“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之谓者也。及至明代理学入治,诸帝肆意于适,是非衔于好恶、信用群小,已不似宋帝很少桎梏谏臣,而是广置网罗、动辄逮狱杖戍,且创死甚众;于是,谏言环境的苛厉变化与存理灭欲的苛性之修相结合,促使士大夫之贤者将为政之笃转向自身名节,而从国家兴衰的责任中脱出;观刘健之讥李东阳,可叹其邀名自矜之甚,已全然不以社稷苍生为怀(“初,健、迁持议欲诛瑾,词甚厉,惟东阳少缓,故独留。健、迁濒行,东阳祖饯泣下。健正色曰:‘何泣为?使当日力争,与我辈同去矣。’东阳默然”;“刘健、谢迁、刘大夏、杨一清及平江伯陈熊辈几得危祸,皆赖东阳而解。其潜移默夺,保全善类,天下阴受其庇,而气节之士多非之”。比较宋范镇因触怒宰相王安石而被迫致仕,“既退,苏轼往贺曰:「公虽退,而名益重矣!」镇愀然曰:「君子言听计从,消患于未萌,使天下阴受其赐,无智名,无勇功;吾独不得为此,使天下受其害而吾享其名,吾何心哉!」”可知北宋士人仍明君子名节所重不在自身)。所以,诸臣疾谏以至没身者虽也不少,而《明史》却言:“然论国事而至于爱名,则将惟其名之可取,而事之得失有所不顾,于匡弼之道或者其未善乎!”终以“谓其忠厚之意薄,而衒沽之情胜也”总结明臣谏诤之疾。然而,维护纲常秩序再难如汉唐以“天下乃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为恃敢于直指君之罪过,而是君罪再大,也要设法归于臣下所为(这又与宋代因程、王之争导致议祸乱危亡的责臣避君不同),所以,诸大臣中绝无如贾谊冯唐对汉文、汲黯司马迁对汉武、霍光对刘贺、王珪对高祖、魏征对太宗的君臣之诤,而只是臣臣之诤,(又有多大用?去了王振,又来曹吉祥;去了曹吉祥,又来汪直,…络绎不绝也),遂于朝政之兴利除弊,越发忽正本而重逐末了;于是,面对苏松之重赋,罕有敢言其弊者;贵戚宦豪夺民之田产,罕有敢绳之于法者;中官尽掌天下利源为害地方,罕有敢不服从者,…皆因这些虐民之政均出自帝心(其“批鳞碎首”以疾谏者,已非当争之“大臣”,不过言官、主事小臣而已,且多以矜名为比,哪还能起到格君心之非的弘道作用?);遂有“赋可均,不可减”之说,遂有待寇掠饱自归之策,遂有天下岁入内外之别,百姓民生也逐步沦为朝臣借以为言的工具。而难以匡君于絜矩之道下,又促使贤士大夫转以徇名为节,然以求极不求适之心,总非小而误大,乃至国是淆乱;诸臣舍持重而轻更革、去中正而操偏激,其在下时穷极讥刺、任上日又专擅恶直,好争之烈虽前古未有,这是史家“谓其忠厚之意薄,而衒沽之情胜”的背景原因。盖不如其本而只纠细末以至于诬者也,终致朋党之势成;《明史》论曰:“朋党之成也,始于矜名,而成于恶异”,“居言路者,各有所主,故其时不患其不言,患其言之冗漫无当,与其心之不能无私;言愈多,而国是愈益淆乱也”,而“端揆之地,遂为抨击之丛”。其治身尚不能以中适,于政、于民则可知也;是以朝廷越来越只顾眼前而不见长远,群臣交相倾轧、结党相攻,至国亡仍不能已。可见,在宋代,私之所正不争必枉屈于民,中适之度不辨必上下多诡,已属乱纲祸国之类;而至明代理学入治,则已全然不知中庸为何。
此外,理学的自制教条,使其将儒家很多整体能群概念,都转以个体自修概念解读。如《洪范》九畴之五曰:“建用皇极”,皇极是君对万民而言,核心是以仁德中适公平对待每个百姓以使人人并育不害,如此,人人与君在治道恩威上等距(突出的是全民人格平等),是有皇极之称,君遂有“中天下而立”之名,故曰“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所以有“大中”之说,这是使德道得以贯彻而达贵一的基础。皇极是君民合体的互动概念以求能群,而非朱熹所谓“皇是指人君,极便是指其身为天下做个样子,使天下视之以为标准”、“应于事到至善,是极尽了”之类。朱子之误仍在于没有君民整体的能群互动概念,而只是基于德义之自修,遂只知求极、不知求适,故而以为“极之为义,穷极极至,以上更无去处”、“极,不可以‘大中’训之”、“极无中意”。其他如“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之类的解读,也是以个体自修概念替代整体能群概念(详见《孟子》析读-九),故朱子论史基本仍奉实用主义逻辑。
清代戴震尝在《孟子字义疏证》中言:理学“其所谓欲,非帝王之所尽心于民;其所谓理,非古圣贤之所谓理。盖杂乎老释之言以为言,是以弊必至此也”,“截然分理欲为二,治己以不处于欲为理,治人亦必以不出于欲为理。举凡民之饥寒愁怨,饮食男女、常情隐曲之感,咸视为人欲之轻者矣。轻其所轻,乃‘吾重天理,公义也’,言虽美,而用之治人,则祸其人”;不仅如此,需要说明,理学之无欲虽源于老释,但又不是老释之无欲。上之治己、治下,不仅是处、出之别,在天理论下,无欲、灭欲是为了修行仁义,而仁义所行之当否在上之理,所以,在下之人何时应灭欲、何时应处欲,皆在上之所欲;也就是说,在下之人该出欲、处欲时,无欲、灭欲亦成其罪。故如用以入治,则为祸愈大矣(是故首辅夏言因力主收复河套,而被嘉靖帝怒诘以“强君胁众”罢黜,以其无私也;阁臣严嵩阴揣帝意,遂力言河套不可复而得进,以其有私也)。
以上之祸端源头,皆在于“理即性”要求上下修行仁义的平等而导致的理向权力倾斜。需要说明,理学的行仁义平等是只强调义务平等而无权力平等的不公与唯上,与儒学人格平等的原旨完全不同;人格平等不仅体现在只竞德贤的选拔上,更须落实在权力与义务对等的日常规范上;竞德选拔使贤德者上而拥有更大的权力,但若要求在下的不贤者仍有同样的义务,就否定了人格平等的内涵,也泯灭了原本使民心悦诚服之心。儒家从提炼人性之同、求益长远以立德明道,到自上而下奉行的弘仁节贪、率笃中适之修为,以及不论出身、只论德贤的竞德选拔…,都是在贯彻人格平等的原则;所以,才要求以法治民,以德治吏(德是万原之始,法是最后防线,故提倡德密法疏;历代虽以制礼彰德,但德无所不包,其的范围又远大于礼),且对地位越高者苛责越深,故曰“大吏以操守为要”、“大臣以心迹定罪,不必以公禀有无为权衡”(大吏、大臣皆指高官重臣;公禀,即包括礼、法在内的所有文法明令),皆以权力与义务对等为则。
--引自汉朝儒学兄弟渊源的新浪博客:十二、程朱理学完全不同于孔孟之儒学(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