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黄的体育转播碎片之三 斯托克顿

1992年巴塞罗那的美国篮球梦之队是空前绝后的巨无霸队伍，球场上动辄赢人家三十、四十多分倒也罢了，场下也是牛气冲天，奥运村不住住酒店，一场普普通通的训练都要戒严加清场，唯恐不及。也难怪人家，都是超人气明星，若不防着点儿，采访、签名、围观、起哄，连路怕也走不得，更不用说打球了。
话说有一日，梦之队甫出酒店，便被大批追星族堵获于大堂，签名，合影，忙得不亦乐乎，慢说乔丹、伯德、约翰逊、马龙，便是初出茅庐的雷特纳也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有一中年汉子手捧签名簿，屡突不能入，退至旮旯，对身边一位身材和他仿佛的白人男子叹道：“不为孩子我才不受这洋罪呢，您瞧瞧，那帮有名的大家伙们身边够多挤得慌！”那男子轻声道：“嗯，其实也不是每一个身边都这样挤的，但我同意，这的确是洋罪。”男子走后半晌，中年汉子忽跌足曰：“刚才那人好像是那个斯托克顿么，我怎么单没认出他来，让他溜了！”
其实不怪他，脱去球衣的斯托克顿，身高相貌都于寻常美国白人男子无异，原本不容易被认出来；其实，NBA虽是长人林立的地界，像斯托克顿这样身材的球员还是颇有一些的，只是这些人大抵场上星味十足，场下十足星味，唯恐别人不知道他大爷是何方神圣，如何会认不出？斯托克顿却不然，开车会让人，购物会排队，超市付帐时，每一个铜板都数得清清楚楚，既不多付，也不少付，起居行止，一如寻常邻里，这样的做派虽然给球迷带来了无穷麻烦，却也给他本人及其妻儿带来了无穷便利，斯托克顿场下享尽清福之余，得意洋洋地给自己起了个绰号：唱诗班的小男孩。
不过他的NBA对手们闻得此号无不瞠目曰：“咄，虚伪，这家伙，场上黑着黑着呢。”斯托克顿场上的小动作之多那可是出了名的，推、绊、拽、掐，无所不用其极，那些黑铁塔般的彪形大汉们给他弄得浑身不自在，一不留神就丢球，而这些动作偏又十分隐蔽，裁判往往视而不见，大汉们被逼得急了，动作稍大，斯托克顿便砰然倒地，一脸无辜，裁判一看：人家多大个儿，这斯托克顿多大个儿，瞧这给欺负的，崩问，这黑大个犯规没商量！日积月累的，裁判们慢慢也明白，这小子敢情黑着呢，可斯托克顿已经成了巨星，等闲动不得了，除了乔丹约翰逊等类超人气天王，寻常黑大个们也只能忍气吞声地一面暗暗咒骂，一面让他接茬欺负着。
不过斯托克顿以常人的身体条件驰骋NBA十余载，成为排名第一的助攻大王，可不是投机取巧得来的虚名，那是实打实的真功夫。助攻这差事，说来容易做来难，运得稳、传得出、接得舒服，投得稳当，时机之拿捏，手感之控制，眼光之敏锐，场面之把握，缺一不可，NBA十佳精彩进球里有无数让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的花哨助攻，而斯托克顿的助攻却只是让接球者舒服，看客看上去并没什么精彩之处。其实他的精彩也恰在于此：别人可以用一次美轮美奂的助攻帮助对手得到两分，而他却能在长达19年、1504场的漫长岁月里，送出多达15806次的助攻，帮助球队得到上万的分数和无数的胜利。
盐湖城是个内陆小城，很难吸引越来越喜欢都市生活和舆论关注的年轻球星们，所以斯托克顿的犹他爵士队虽然骁勇，却始终与总冠军无缘。他们虽然有NBA历史上助攻和抢断第一的斯托克顿，有得分机器邮差马龙，但和宿敌公牛的阵容相比就只能瞠乎其后了：爵士最颠峰的几年，恰恰也是公牛的鼎盛时期，这只乔丹领衔的超级球队几乎在各个位置上都强过爵士，包括大前锋——马龙固然是顶尖球员，可他面对的往往不是正印大前锋格兰特等人，而是不知道算什么位置的迈克尔。乔丹——，本来公牛最薄弱的位置是中锋，那个叫郎利的澳大利亚人让我不止一次地埋怨杰克逊为何不干脆让大虫罗德曼来打中锋，可爵士的中锋却更烂，那个奥格斯塔特技术稀松且不说，身高更是连大前锋都不如。惟有斯托克顿的助攻和抢断，还能硬挺着马龙和球队，和那个可怕的对手拼上几个回合，虽然每次都败下阵来，却也败得绝不难看。
场上的斯托克顿很沉静，通常很少见他表现出很积极很卖命的样子，但他却总你能在最需要的时候站在最合适的位置上，助攻第一，抢断第一，光靠聪明，不积极不卖命，是断乎办不到的。虽然小动作多，但他对球赛的态度却有口皆碑：做好自己位置上分内的事。不像甘当红花决不做绿叶的布赖恩特和小麦，他从不会抢队中老大马龙的风头；不像对得分痴狂的艾佛森、韦德，或是为了数据不择手段的苏拉之辈，他决不会为了个人数据而牺牲位置，牺牲全队的利益——他三分球的手感并不逊色于队中的名投手霍那塞克，但他只是该出手时才出手，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为队友穿针引线、为球队控制局面上。从这一点上说，场上的斯托克顿，仍然是场下那个本本分分的“唱诗班男孩”。
斯托克顿和马龙梦寐以求的是那枚冠军戒指，但却总是差了那么一口气，好不容易盼到乔丹退了，公牛弱了，斯托克顿却也老了，小男孩的脸上已布满了皱纹，原来就破绽百出的球队阵容更加支离破碎，失望之余，稍稍年轻一点的马龙为了戒指转投湖人，年纪长一些的斯托克顿也只能带着无穷遗憾，和助攻15806次、抢断3265次的两个NBA之最离开球场，把自己穿了19年的12号球衣，高高升上盐湖城球馆的屋顶。
当马龙灰头土脸地离开球场，永远断绝自己的总冠军戒指之梦；当奥尼尔因为老搭档科比的不合作愤然转投迈阿密，又因为新搭档韦德的贪功和急躁拖着胖大伤躯一次次徒劳无功地往来冲刺时，他们会不会想起盐湖城球馆里高高悬起的12号球衣，想起那个永远把球队的胜利放在第一位的唱诗班的男孩？虽然没有一枚总冠军戒指，斯托克顿仍是无可争议的巨星，但在当今星光四射的NBA天地里，又有几个年轻人会像他这样，用19年的朴实无华，去换取一份不可预知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