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祠对

通衢之侧有野祠，凿山为窟，抟土为像，其窟方不径尺，裁可容人，而香火缭绕，终日不绝。有客偶过，见而叹曰：“羡哉！三界尊者，何啻万仞天威；五里神明，犹有百年血食，伙颐，为神之乐也如此哉！”
土像闻之，咻然太息：“客知神之乐，亦知神之苦耶？仆本常人，食五谷，十里之才，能直贫者之讼；百钧之力，堪报弱夫之冤。东郭钓翁，同醉村酿之醴；息庄牧女，为裹折臂之创。生有悲喜，死有葬祭，倏忽百年，宁有憾乎！不意骨朽生妖，或有魂灵之寄；祷祝偶合，谓有风雨之灵。于是土像成焉，野祠兴焉，香火燔焉，求者众焉。石楣描彩，能掩天之失色？木斧涂金，好斩世之不平！嗟夫，百载香烟，一抔黄土，口虽不能有言，心宁不能有憾！客长者，能谅仆之赧乎？”
客跽而对曰：“‘豆腐是水，阎罗是鬼’，愚夫愚妇，亦明此原，君无其力，谅有其心，足塞责矣。且祭虽不丰，犹堪果腹；山虽不名，亦可宜人，既来之，则安之，君盍安坐而血食？”
土像掩面，垂泣不禁：“客在人间，宁不见关雎之飞，天伦之聚，秋谷之登，春华之灿，人事之兴替，山木之枯荣？孰与蜗岩穴，栉风雨，对长烟，咀冷腊，于世事无由，共山石不朽！呜呼，人皆有死，何仆不幸也独无？”
客初而愕愕，继而诺诺，退而觳觫，浃汗不已：“何天之不吝而予我，何我之不德而愤天？我才我德也何薄，天酬天赐也何厚，犹泱泱夫如此，尤人乎，怨天乎！噫，天已薄暮，神已无言，束脩之祭已朽，土像之泪未干，我其时时以诫之，无为入此瓮，分此羹，啖此余悔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