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两部电影两部长篇弄一块,真是偷懒。
可最近太忙,偷懒就偷懒吧。不说,又如鲠在喉。还是得说。谁让它们的作者都顶着“大师”名头?
先说《归来》。
张艺谋的归来之作无论如何不能让我们满意。他什么时候沦为小品作者的?从《千里走单骑》开始?编剧也是邹静之。那种试图用陌生到熟悉的父爱情结阐述人性、聚焦失落的做法看起来很有戏剧性,却真的缺乏深刻的戏剧内涵----太做了,故意的,好像入道的编剧都能那么干也都能干好。还是罗恩拉什说得绝:我写作时,坚决回避所谓戏剧性。好作家,就该对戏剧性保持足够警惕。就是嘛,契科夫不也说了:千万别大叫大喊。可张导这部《归来》小品一直在大叫大喊,还搬出失忆的韩剧桥段,还有《朗读者》的读信桥段,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好吧,就算有这些桥段,无妨,那你得至少拿出真正揪心的力量和狠劲儿吧?----一如你在《菊豆》、《红高粱》、《大红灯笼》等等佳作中的力道---可是没有,真没有。除了巩俐的精彩表演,陈道明的差强人意,真没觉得这是大师手笔。微博、报社副刊,都捧杀了吧?!
然后看了今年戛纳金棕榈得主锡兰的同样拿了某一年金棕榈最佳导演的《三只猴子》。
是想和张导来个对比----你不三个人物吗?人家也三个。夫妻,儿子。跟《归来》差不多。问题是,看看人家怎么归来----丈夫替人顶罪9个月,妻子和儿子单独生活,妻子为生计所迫找到丈夫为其顶罪者-----一个政治人物,相当于某某在野党党魁之类,正参与竞选呢。妻子经不住挑逗和党魁上了床,竟然深深爱上对方。更糟糕的是,两人在妻子家中胡来之际被已经出门的儿子突然返回后发现了。20多岁的儿子的世界骤然崩塌。丈夫出狱了,归来后终于发现了妻子的端倪。党魁突然横死,结果,大家都能猜到,是儿子杀了此人。丈夫相当无奈,咋办?他只好找人,为自己的儿子顶罪……
这是一部相当牛逼的电影!不是我看过的最牛逼的电影,也是最牛逼的电影之一。镜头看似慢得要死,却构图精美,气氛微妙,大幅特写镜头从容不迫地交代、暗示着几个男女猪脚斑斓壮阔的内心,尤其那个依然貌美但已青春不再的妻子。令人震惊的是,如此具备戏剧性的电影,在锡兰手中竟然处理得如此“非戏剧性”,压抑的天空下与晦暗的土耳其街道上的各色人等上演了一场沉默、隐忍、难堪而又无奈的对抗挣扎。风暴往往藏在生活最深处,这是契科夫哲学,锡兰得契科夫精髓久矣,这部寥寥几个人的电影因此具备了四两拨千斤般的惊人力量。对比《归来》,只能说,我们的编导们,对生活的理解,实在实在太肤浅了。
是时代的错?还是,创作者太聪明?
《刀锋》,英国佬毛姆最好的小说之一。马原本人就非常喜欢。我去马原家,我们花了大概一个小时聊这部杰作。马原承认,《牛鬼蛇神》就是从《刀锋》化来----他要写一部书中人物远远超越作家视野的大作。《刀锋》中的拉里不就是超越了文中的“我”?拉里的精神世界如此高蹈,几近神人。一个默默寻找内心安宁与精神历险的离经叛道者,在当今时代,岂能不令人敬重?
《刀锋》是真好。那种从容不迫,优雅错落,那种超拔的精神气质确乎会给众多年轻人无数的启迪。我后悔最近才看到它,如果大学时代就走近拉里呢?结果会如何?
我:“我可能会效仿拉里,效仿你----毕业就援藏,去拉萨。”
马原:“哈哈,如果真去了西藏,那绝对会成为你人生中最宝贵的精神财富。但人生从来没有如果----对,没有虚构。”
我:“但我必须承认,我至今还没认真拜读你的《牛鬼蛇神》呢……”
马原:“……”
最后,唠叨几句《城堡》。
大学时读过三遍。当时以为自己懂了,以为这部神作真的相当神(当然是不明就里人云亦云),然后放下,转头,读别的小说去了。
如今再读,是张荣昌的译本,那叫一个棒呀!一看就放不下,与大学时代硬着头皮有天渊之别。这显然是一部让我们这些小说家感到绝望的牛逼小说。从气氛到细节,从观念到反讽,从人物到对话,从叙事到情节……我实在实在是无话可说,除了叹服,拜服,还能如何?卡夫卡最牛逼之处,我认为,是在那种宏大叙事笼罩之下的童话般的纯粹与幽默,在深深触碰了人类存在的根本性难题之际,他竟然时时抖露着无所不在的幽默感,那种黑色的难以排遣的意外之喜,那种莫名其妙的突然转弯与巧妙对峙,那种看似正经八百的荒谬与无力……
怎么夸赞,都不过分。
还没看完呐。真是舍不得看完。
突然发现中国的一切都是卡夫卡式的,而非博尔赫斯式的。布鲁姆说,小说只有两类,一类是契科夫式的,一类是博尔赫斯式的。但绝对有第三类嘛,卡夫卡式的----这已经是我们几代写作者们难以逃脱的巨大阴影……如何回避?如何飞掠过去,绕开?这是个真正的问题。(完)
六一节,草就,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