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江采芙蓉

涉江采芙蓉，所思在远道。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古诗十九首》

汉江长满了绿萍，正是涉江时节。我戴着柳条帽子，手上抓满芦苇，坐在牛背上，深一脚浅一脚渡江而去。江水碧清，水草碧绿，在水里面双脚雪白，条条波纹划过脚背。不远处一群群白鹭盘旋，叫着；鱼儿跃过了水面，然后清脆地落下，闪亮的水花四溅。

在春日迟迟的季节渡江，午后宁静的时光令人如在梦寐。我要去的地方长满了水芙蓉。在整个渡江时节，我头脑里完全是水芙蓉的世界，她们袅娜的姿态，清雅的芬芳，明净柔和的颜色，充斥着我的呼吸和视野。在我想到水芙蓉的时候，我只能看到水芙蓉。

十三岁的时候在后院里跟姐妹开始学织素。在一片一片光洁秀丽的素布上，小心地一针一针来回穿插，没有描底的布匹上，逐渐呈现出一幅幅图画，一朵朵娇美的花，似乎在娓娓细谈，窃窃私语，似乎在含着娇羞轻轻偎依，浅笑低唱。那是绣出来的水芙蓉。

第二年涉江时节我就跟姐妹们一起过水。每天早上晨雾弥漫的时候我们来到了江边，骑牛过河。汉江水清且浅，我们在水芙蓉盛开的江边尽情嬉戏。等到暮霭升腾，对岸声声呼唤归去，火把在夜色中闪亮，我们举着一蓝一蓝的花朵荷叶还有清香莲蓬，满载而归。清纯的笑声洒满江流。

有一年，正在水芙蓉之间荡着小舟玩耍，在田田莲叶之间，一个人抬起身来。他给我一大把荷花，夹杂着几只莲蓬。他的面庞温和明净，一点都不陌生。我双手接住抱在怀里，然后小舟离开，回头看他已经隐没在无边的水芙蓉里。这以后再也没有看见过他。

第二年涉江时节，心里有点惴惴不安的期待着。但是整整一个季节，天天从早晨直到黄昏，我在水芙蓉之间穿梭，没有遇到那个送我满怀花朵和莲子的人。以后年年如此，我怀着由隐约而明显的期望不断寻觅，不断失望。年轻喜悦的心，逐渐涨起了哀愁。

这之后再也没有遇见他。

在暮霭下降的时候，尤其想起，曾经那么盼望一个人送给我满怀的莲花莲子啊。那个时候年轻，美丽，天真，明眸善睐，皓手如玉。我在十六岁看见他。就看见一次。

不知道当时他怎么出现的。不知道我怎么离开。没有问话，没有道别，无意地送我送给我满怀的莲花莲子，无意的微笑，我无意地记得，记得如此深刻。年年涉江看见水芙蓉，水芙蓉年年看见我。可是我没有看见他。

今年的涉江时节已经来临了，隔壁女伴的欢声笑语，阵阵打破了夜的寂静。在灯下静静地绣着一幅幅水芙蓉花，笑容和眼光已经在记忆里模糊下去，只有迷离的一段感觉。在花叶重叠之中一个人抬起身来，送给我莲花莲子。你是谁呢，那天我看见你？明天早上我将要涉江采芙蓉，我会再看见你吗？

汉江流逝了多少时光啊！在静夜里也听见他东流的声音。江边的村庄沉睡着，满池的莲花无语，静默着静默着，等待我们来临——而你，也许明天就会再看见，也许还是看不见。

二○○一年九月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