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2日，郴州至武汉

 

　　晴天，行程640KM。一天都在赶路，没有拍片，没有逗留。俱疲劳不堪。

 

　　与湖南相比，湖北自古太富庶。湖广熟，天下足，湖北是天下粮仓。富足安乐然后知礼节，“惟楚有才，于斯为盛”，牌匾立在岳麓书院的大门，帐却依然要记在湖北人头上。“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江汉平原上最早的爱情故事，缠绵悱恻。“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咏思。”汉江里的蜿蜒玉女才是祖宗们爱慕着的梦中情人，为此写就的情诗一定要做范文被传唱几千年，孔夫子爱妒交加都舍不得删掉。几千年后而有民国首义。有五祖寺四祖寺。有神龙架野人诱惑，有优美典雅庆龄故居。有五百罗汉可数暗喻命意，有三块钱起步的出租车排挤麻木，有禹王宫树荫外陈旧的长江大桥，也有吉庆街通宵花酒。下岗工人在街边摆摊谋食，上岗工人在店里忙碌活命。有这么厚而复杂的底子，宛如荷花根下的淤泥，除了长洁白莲花甜脆莲藕菱角芡实泥鳅黄鳝，肯定还会有别的出息。
　　
　　回忆的镜像和现实的目睹结合起来，武汉太大了，难免怪诞。

 

　　晴天。早上九点会合，十点出发，过飞天山。十一时过衡阳、耒水，路遇芙蓉花。景观渐改。过湘江、浏阳河，一点多在长沙郊区“东北家常菜”午餐。三点多起身往武汉，七点四十抵达归化寺旁边的扬子江饭店。往艳阳天吃饭。食宿均极干净雅洁。我最近已经难以吃苦，重享安富尊荣，不禁心中暗恻然矣。近日大热无雨水，同行中有人张震中暑，另有俩人坏肚子。翟兄安排人陪张震输液。不过，总算有一夜安睡，且明天不用急着赶路，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但是照旧要明晨六点起身往木兰山去。
　　
　　湖北多水。近武汉时见一大湖，呼曰“斧头湖”，又见许多不知名小湖，翟兄说大概取名无非“张家湖、李家湖、东湖南湖西北湖，前湖后湖上下湖，”诸如此类。武汉近郊高速路侧作有壁画。物土丰饶甚于沿途其他地区。车进武汉时正值华灯初上，一派大城市气象，令人感动，其实不过才离开城市两天，大家已经明显感觉到不习惯不方便了。经过昨夜停电不能洗热水澡的折磨，对于住宿地的条件，我们有了神经质的紧张。不过翟兄自有安排，见到下榻处，总算放了心。去艳阳天吃饭，更是舒服到家——男人们不再嚷着说热了，他们觉得啤酒太凉，需要加温。荷塘三宝更让大家吃得眉开眼笑。而且极端地便宜，十二个人连酒带菜，花了二百三十来块钱。
　　
　　但是还有一个夜色深处的武汉，贫穷的武汉，疲劳的武汉，在暗处偷欢的武汉。
　　
　　半夜看书累了，起来出去散步，循味而去，见到三三两两的烧烤摊。一块钱四串烤肉，买了两块钱的坐在边上等着，烤肉摊摆在外面空地上，屋里支着两桌麻将，烤肉的少妇一身的倦怠。太辣，买啤酒，卖酒的青年男子一脸胡须裹着横肉，不肯找我五毛钱。街道如此肮脏。出租车上下来开房的男女，男人去登记住房，女人在外面等着，但是没有房子，房子都被我们占完。男人悻悻地挽着扫兴的女人，出租车师傅眼明心亮没有熄火。过路人匆忙走进阴影，抛下一个又一个眼圈。缥缈的影像一个接一个瞬间。
　　
    站在午夜风口，茫然，晕乎。这世上的烦恼都比我深。世间的罪恶总是自作自受。城市就是罪恶渊薮，但城市和乡村不同，城市里的人都是自作自受。但是我们污染了乡村。污染了环境也污染了人心。这世上没有净土。净土在于人心。人心交于神祺上帝。但我们没有给他们留下足够纯净的地盘。所以我们制造垃圾同时也把自己交付给垃圾。我们逐渐变成垃圾。神性的天空，尊贵的教堂，在何处。不在天上。不在人间。校长要的教堂无处落脚。

 

    武汉在夜色里变得暗淡。一墙之隔，归元寺的钟声无法缓解悲伤。飘散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