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摄影：孫淑興）

上个月先是看了杨凡改编的亦舒的《流金岁月》，如果不看原著小说，到底还是不能领略到亦舒小说的美妙。由此来看，杨凡版本的《流金岁月》完全是一个私人改编的电影版本，像是当年为了张曼玉和钟楚红两位青春明星重新写的一个剧本，完全没有了小说里的故事线索，细节，是生造的一个电影版本，和亦舒的小说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觉得我们这一代人的“流金岁月”已经过去，因为如果按照亦舒在书里描写的蒋南孙和朱锁锁，两位女子的故事在三十岁前就已终止。亦舒写27岁的蒋南孙，“走到窗前，看着鱼肚白的天空，简直不相信十多年已经悄悄溜走”。就是在这种亦舒语句下，我觉得好多东西都在流逝，抓都抓不住。我时常觉得有很多的书，我都来不及看，比如这本亦舒的《流金岁月》，一直到了现在我才读，但是也是好事，好多事情在20岁阶段不会知道个中的滋味，到了而立之年，才能品察流金岁月的流逝，到了40岁的时候，又会是另外一番心境。

这部小说，我以前就喜欢这个名字“流金岁月”或者是“岁月流金”，都好，不知道是不是亦舒的首创。笔下的蒋南孙和朱锁锁，其实蒋南孙才是主角，那是亦舒笔下的一种惯常女性样貌，有担当，有血性，但是也不需要活得晶莹剔透，不需要太圆润，女人不是神造，亦舒笔下的蒋南孙是一种成长型的女性，前半段都是一种印照，照亮生活中的更多的角色，去做了一种陪衬，活得表里如一，有时候没有太多心肺，也不需要过度修饰；后半段自然可以成为强韧的狠角色，讲义气，有思考，情感行动都是那种很都市的。我非常喜欢亦舒笔下的蒋南孙，小说里的角色到底没有如杨凡所愿成为时装设计女强人，她却成为一种亦舒内心渴望性的女性角色：结婚，守住了家庭，孝顺，却又是有事业的女人。现在过了很多年后，我们再去看亦舒的生活，也是在加拿大成为了主妇，写作并且经营生活。

小说《流金岁月》比电影好很多，是因为小说里可以放那么多的角色，编织那么多细琐而牵动神经的线索，这些线索被人物贯彻后，尽然透露出无限的悲凉，是大时代里人物的很多炎凉，被亦舒毫不留情地书写。这种不留情是指的人物转换和情节开展之间的那种错愕和措手不及。我想到杨凡的电影《流金岁月》到底沦为了一个三角恋情的港产言情片，而且人物故事的发展也很仓促和局促，到底限制了整部电影，日式男子角色的塞入是导演杨凡的一厢情愿。到我看了小说后，我才觉得亦舒的精妙之处是人物流转之间的一种惘然，水到渠成的人情世故，我最喜欢亦舒小说的结尾，每一次看她的小说，都期待读到最后一段的那种潸然与意外。《流金岁月》的结尾，“趁王永正还没有回来，蒋南孙痛痛快快哭起来。”这种结尾好似欧洲艺术片的结尾，只要一个空置的镜头，哭泣声就够了，力量可以非常具有穿透的意味，在这种时刻，我总是相信文字的力量是很多其他媒介无法企及的，电影都显得相形见绌。

自然，我在《流金岁月》里还是可以收纳很多亦舒的金句：

“快乐是要去找的，很少有天生幸福的人。”

“在现实生活中，有泪不轻弹的时代女性，感情寄托在小说里头。”

“做得筋疲力尽，死得兴高采烈。”

“人们希冀的事，从来不会发生，命运往往另有安排。”

“捧着丰足的胃，有什么不能商量，不能原谅的呢，难怪他们说，饥饿的人是愤怒的人。”

“有什么不好，量入为出，安定繁荣。”

还有一段话，非常打动我，亦舒描述了蒋南孙和远嫁英国的母亲，在港重聚，不外乎是“逛完浅水湾，在太白坊上吃过海鲜，赤柱买了衣物，他们也就走了”。亦舒每一次在小说里使用的这些非常香港的铺陈叙述，真是非常急促的，时间不留情地在走，但是亦舒是真正懂得香港的这些特点，不然她哪里会写出这样香港的句子来？诚如当年张爱玲可以写出一种非常上海的句子来。我觉得每一个人看每一部小说，看每一部电影，都会染指那些个人的情思和记忆，《流金岁月》里割舍不下的蒋南孙在伦敦一段往事也是我的，伦敦阴天，邂逅之时亦有樱花漫漫，落英缤纷。所以杨凡的改编没有错，那些镜头和描写都是他的“流金岁月”。

However，我私下认为，亦舒是根本不会去看杨凡拍摄的《流金岁月》。虽然按照杨凡回忆当年，准备改编小说之时，要选角色，约了亦舒小姐到中环的酒店咖啡厅见面，还约了张曼玉，张曼玉当年是新演员，有一些香港小姐的意思，她本来就顶了“香港小姐”的光环，不过我觉得亦舒绝然不会认为张曼玉就是蒋南孙的，倒是杨凡的心里早就有了钟楚红的位置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