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恋一个男人的三个瞬间          

一、第一个瞬间·张思雅

    强烈的阳光从舷窗外打进来，晃了一下思雅的眼睛。飞机终于穿越云层了。

思雅想起上一次她遇到的颠簸是两年前。那一次感觉真是好险，明明是下午三点，外面却已经漆黑一片。浓重的云层压得人仿佛要窒息。思雅看着飞机机翼上的信号灯一明一灭，心中充满了恐惧。尽管当时广播说，这片云层很快就能够穿过，但思雅还是感到了晕眩和难过，接着她就不可抑制地呕吐起来，甚至都来不及取出前排座椅口袋里的呕吐袋。

那时候，思雅还是刚刚工作的小姑娘，第一次出差，独自乘飞机回来。她穿的是自己用前半年积攒的工资买的一套暗红色的套装，这套漂亮的、熨烫得笔挺的服装被她吐得狼狈不堪。思雅简直不知所措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时候她身边的男人解开安全带，从怀里拿出纸巾，转身帮她擦干净身上的脏东西。男人没有怕脏，反而擦得相当仔细。当时思雅脸色苍白，无法动弹，直到空姐赶过来，才勉强向男人感激地笑笑。

男人说：“没关系，你不要动，我来收拾。”

空姐递过来新的呕吐袋和毛巾，然后又拿了热水。

这个男人就是道林。

想起道林，思雅的心中泛起一点点甜蜜。她扭头看看丈夫，丈夫的头歪在座位靠背上，睡得很沉，金黄色的头发耷拉在额头上。思雅放心了，安静地开始继续想道林的事情。

那以后发生的事情很有意思：下飞机后，道林打车送她回家，给了她名片。但思雅是个粗心的人，很快就把名片丢得不知去向。这之后他们就失去了联系，思雅几乎都忘了这回事。只是有一次思雅下班乘坐公共汽车，自己倚靠在车门上准备下车，突然感觉到有一个人拼命分开众人向自己挤过来，汽车到站的时候，他终于完整地出现在思雅面前。思雅认出，这个人就是道林。

他们一起下了车。

思雅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道林说：“我也搬到了这一带住。”

    思雅问：“为什么？”

    道林说：“我想看看咱们到底能不能再次邂逅。如果能的话，那我们就是有缘。”

思雅的心就是在那一刻轻轻地动了一下，那时天近黄昏，道林的黑西服虽然被挤得有些皱，但他正好站在逆光方向，脸部的轮廓显得刚毅而有力。那一天，离他们在飞机上相识整整四个月。

思雅看看道林被挤得歪斜的领带，说：“你以后别系领带了，太正规。而且这路公共汽车是全城最挤的，系也系不出个模样来，反而像个民工。”

道林说：“好，我再也不系了。”

道林是一个外表沉稳但内心很有主见的人，他似乎认定思雅会成为他的女友。比如，他们从来没有明确地约会过，但从那天开始，他们总是在回家的公共汽车上见面。仿佛那是一个默契：如果他们在回家的旅途中相遇，他们就一起吃晚饭，聊天，饭后还会去酒吧坐坐。如果碰巧没有在公共汽车上遇到，这一天就各回各家。思雅统计过，一个星期中，他们遇到或错过的几率是50%左右。

思雅和道林都觉得这种见面的方式非常有意思。道林认为，这样的交往并不刻意，但表达的内容却很明确。双方的内心都希望能够遇到对方，说明双方都很在乎——如果谁对这种交往不满意了，便可以自然而然地停止，不坐这趟公交车。道林还强调说，这样总会有一种双方都在寻找对方的感觉，每一次相遇都值得特别珍惜。

和道林比起来，思雅则认为自己生活在宿命之中。今天会遇到他吗？今天不会遇到他吗？思雅记得道林的那句话：如果我们能够再次邂逅，那我们就是有缘。思雅一直在反复地和道林“邂逅”着，反复证明自己和道林的缘分。慢慢地，她越来越希望每天都能遇到道林，如果这天没有遇到，她还会变得忧郁，整个晚上闷闷不乐，把自己关在小屋子中。如果连续两天或者三天没有遇到道林，对她来说简直就是灾难了。也许，她还会哭。在这样的日子里，思雅想的最多的是她如何能够把握这个宿命——不知道道林是不是会有这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

对于这种见面方式，思雅还有一个耿耿于怀的地方：那就是道林上班的公司离家远，而思雅上班的公司离家近。这样，每次都会是道林先上车，在车上等待，而思雅后上车，她永远都扮演着寻找者，甚至是主动追求者的角色。这让她的矜持性格接受不了。她曾经对道林说过这样的感觉，道林开玩笑说：“女孩主动些难道不好吗？”

下班高峰的时候，汽车很挤，在拥挤的公共汽车车厢里寻找道林，逐渐成了思雅每天必修的功课，她有时觉得，这样挤来挤去还很甜蜜。

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连续三天，思雅都没有在汽车上找到道林。思雅开始胡思乱想：他是不是病了？是不是出差了？是不是有什么急事？是不是出了意外？也许，他有了别的女朋友？思雅回忆着她上了公共汽车后的每一个细节：一般来说，道林都习惯在车厢连接部分，扶着或靠着一根扶栏，这样有利于思雅发现他。这也许也是一种默契吧。可现在，那个地方被别人占据着，这说明道林根本没有在车上。思雅甚至冲动地想给道林打个电话，可那样就没有意思了，也破坏了他们的“游戏规则”。思雅告诉自己，明天无论如何要找到道林，就算把公共汽车拆成零件，也要找到他。而且，她一定要结束他们之间松散的联系手段，他们必须更进一步了。